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李波

“红灯不走，绿灯也不走，没有你喜欢的颜色是吗？”“你没有压线，是我把线画歪了”“你把方向盘拽得这么紧，是想把它带回去吗？”……

这些段子，学过车的人都不陌生。

互联网上，有一种恐惧叫“驾校教练带来的恐惧”。学车不易，每个初次坐上驾驶位置的新手都难免对方向盘产生陌生和不安全感，于是，难免会有状况百出的时候。这时，坐在一旁的那位车技娴熟的驾校教练总是看不过去，扔来一句又一句“金句”，让你更是如坐针毡。

广东某高校大四学生林漫跟着教练学车时，心里总是非常忐忑，“我的教练挺毒舌的，他常常会说‘怎么又是这个问题，你是不是笨’，搞得我很怕跟他一起练。”

考驾照的过程要承受很多压力（图源：视觉中国）

对林漫来说，考驾照的道路非常坎坷。她害怕面对教练，也害怕面对驾照考试。科目二她考了两次，科目三考了四次，整个学车过程耗时三年多，几乎贯穿了整个大学时光。以至于拿到驾照以后，她依然沉浸在自我怀疑中：“练车和考试的过程为什么这么痛苦？这是正常的吗？”

从数据上来看，考驾照像是一件很容易能做到的事情，仅今年第一季度，全国新领证的驾驶员人数就有775.8万人。

但实际上，小小的一本驾照，给很多人带来过巨大的压力。在豆瓣的“我们在考驾照”小组中，两万多名的组员共同咀嚼着这种痛苦，他们的学车故事一波三折：挂了三四次、考了好几年的例子比比皆是。

豆瓣的“我们在考驾照”小组有两万多组员

有位组员发帖感喟道：“每一把都只差一点点就能过，人生还能有比学车更痛苦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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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为很简单”

2018年7月，林漫在高考结束后就被妈妈带到驾校报了名，“早点学下来，以后总会用到。”在许多家长看来，高中毕业生、大学生们拥有较长的寒暑假期，无疑是考驾照的好时机，等到工作后就很难有连续的空暇时间。因此，每年高考结束后，各大驾校很快迎来驾照报考的一波高峰。

看上去，学车是一件简单的事。林漫身边的同学也都按部就班地报名、练习、考证，整个过程都很顺利。林漫想到自己偶尔还会去玩游戏厅里的模拟开车，心态变得轻松了许多。但很快，她就体会到，考驾照并不是一场简单的游戏。

考驾照跟游戏厅的模拟开车不同（图源：驾考宝典）

林漫的科目一很顺利。所谓的科目一，就是理论考试。报名以后，她就按照驾校的指令在手机软件上不停刷题，难度不算大。

在理论考试之后，学员们要实地备考科目二场地考试，其中包括倒车入库、侧方位停车等项目；接着是科目三场外考试，包括直线行驶、靠边停车等；最后一关是科目三理论考试，也就是所谓的科目四。

科一结束后，林漫很快投入到了科二的练习。和教练约好之后，林漫每天会来驾校练一次，通常在两个到四个小时。教练有时坐在副驾驶上指导车上的学员们轮流练习新动作，有时就让学员自己练习。

林漫的驾校教练都是本地人，上课都用粤语，这给不会说粤语的林漫增加了交流难度。林漫遇到的还是一位脾气并不太好的教练，练车时总会带给她无形的压迫感。林漫宁愿自己练习，反而更轻松些。

在考试之前，每次都认真练习的林漫还信心满满，觉得自己肯定没有什么问题。但直到坐上考车的时候，林漫紧张到双腿一直发抖，感觉连刹车都快踩不稳。科二一共有两次机会，要求成绩达到80分以上。但因为太紧张，林漫第一次因为忘记系上安全带而失败了，第二次在坡道起步环节不及格。

很多人在考试起步时就已经失败了（图源：中国新闻网）

“就觉得跟场梦一样。”林漫还没反应过来，就宣告了第一次考试的失败，她无法接受一个有些残酷的开始：她的下一个假期注定要在重新备考驾照中开始。

在武汉就读的大四学生关原的科目二也并不顺利，她一共考了三次才通过考试。关原从大二开始学车，一开始报名也是因为家里人的催促。为了方便练车，关原在学校周边的驾校报了名。在关原的设想中，考驾照不会是一件难事。和身边的同学一样，关原也报名了难度相对更高的手动挡。

在报名时，驾校对关原表示可以用碎片时间练。但实际上，科二是以考试时间为标准组织学员们一批批地练习。同一批学员会在考前十天统一练习，尽量保证每天练车。“因为科二它考验脚感，尤其是手动挡，你必须天天来练才能保持状态来考过。”

虽然从考前十天就开始练习，但练车的学员众多，关原常常要一次等上三小时，最后只能练到两三圈。她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等待，看着别人怎么开。一天学车下来，带给她的只有疲惫感。

除了考试压力，练车过程中的疲惫感也很强（图源：中国新闻网）

关原所在的是一个小规模的驾校，教科二的一位教练可能要带一二十个学员。虽然教练个性随和，也不凶人，但是他无法做到面面俱到。教练会在教新动作的时候带着学员，但更多的时候还是靠老学员带新人，以及学员之间互相交流。等到关原上考场时，她才发现很多细节是教练所没有教到的。

关原一坐上考试车，就感觉跟平时驾校的练习车不太一样，“离合特别硬，非常难踩。手动挡汽车离合的位置可能会不太一样，对新手来说，这个问题还挺敏感的。”

最终，关原两次考试机会败在倒车入库的项目上。她走出考场的时候，整个人“懵”住了：“感觉自己的操作全部都是对的，最后怎么就这样的结果呢？”

虽然关原并不开心，但也没有丝毫沮丧。关原在练车时的表现一直很好，教练也经常夸她。现在，她只想赶紧趁热打铁，去弥补这次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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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试，又要再来一遍

关原的第二次科目二考试是年前的最后一场考试。入冬后，练车显得更为艰苦，关原时常在寒风中排队等待，连手都冻坏了。身边的同学也都放假回家了，只有她独自留在学校。因此关原当时的心情变得更加迫切，只想赶紧考完回家，结束这桩烦心事。

遗憾的是，天不遂人愿。当天恰好遇上雨夹雪的天气，导致挡风玻璃、后视镜都有些朦胧，作为新手的关原并不习惯，加上心情急躁，最后就“挂”在了两处简单的地方。“第二次心里是觉得明明能考过的，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考不过？我感到很烦、很奇怪。”

关原的信心一点点垮塌。

等到第三次考试，她的心理压力变得更大了。次年五月份，关原又要重新报考科二。但这一次，她不敢再报名手动挡，只希望能一把过、快点拿证。于是，关原选择转报自动挡。

虽然自动挡操作变得简单了，但关原当时的心里压力并未减弱。一方面，身边的朋友考试都十分顺利，像她这样考到第三次的比较少，这令她产生了挫败感；另一方面，第三次考试的费用要另交1000元，这对于还是学生的关原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力。

考试过程中总有一些预料不到的扣分项（图源：中国新闻网）

在练车的时候，关原也是怕出各种问题，变得格外细致。考前一晚，她根本无法入眠，一直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演练考场开车的场景。等到真正坐上车的时候，关原反而没有太多的紧张情绪，顺利地考出了100分。那一刻，她真的感受到了解脱。

但没想到，关原在科三上再度陷入了科二失败的阴霾。她的内心充满困惑：自己平时都练得很好，但是在考试时却会因为一些注意不到的问题而失败。在刚结束的那两天里，关原只觉得难受极了，因为“又要来一遍，又要交额外的很多钱”。

对于林漫而言，一遍又一遍的折戟带来的是不断加深的恐惧感。第二次科二通过以后，带给她短暂的快乐。但很快，她要面临三次科三的失败，每一次失败意味着要等到下一个假期，重新练一遍，再重新踏上那个有着魔咒般的考场。

关于学车的记忆，林漫一点也不好受。她饱受晕车的困扰，每次练车都是一大早起床去练，坐在车上看着别人练的时候就会犯晕。每次练车耗尽心神，结束后都要睡上一下午才能好转。

压力是一次次加码的。等到第四次登上科三的考场时，林漫能感受到内心深深的恐惧。按照公安部的相关规定，科目二和科目三道路驾驶技能考试预约考试的次数不得超过五次。如果第五次预约考试仍不合格的，意味着已考试合格的其他科目成绩也会作废。

重头学、重新交钱的代价很高（图源：驾考宝典）

“那就得重头学，重新交钱。那段时间真的太痛苦了，想着自己怎么那么差，浪费那么多钱，最后可能有点过不了。”林漫说道。

家人也一直在催促，“怎么还过不了”，作为学车的本人，她自己也会不断给自己施加压力。身边的练车同伴已然换了一波又一波，只有林漫还在苦苦挣扎。她的大学从没有一个美好的假期，每次都是上一个考试没过，来不及补考就回去上学，等到放假又重新学、重新考，那是一种看不到希望的折磨。

每次考前那一晚，林漫都无法避免地失眠。还没上考场，她就开始害怕了：“因为知道考试失败和后面重新来过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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驾考阴霾

林漫心里的恐惧并非个例。

2017年10月，被称为“史上最严”的“新驾考”开始施行，场地驾驶考试内容有所调整，诸如细化操作、新增规则等。新标准施行后，各地怒刷“挂科潮”，考试合格率均有不同程度的下降。

林漫报考的时候，“新驾考”刚实施逾半年。根据广东省公安厅交管局2018年7月公布的数据，科目二、科目三合格率均约为六成。可见，场地驾驶考试的难度不容小觑。

驾照理论考试点（图源：视觉中国）

第四次考科三那天，林漫的压力到达了顶峰。如果这一次再考不过，她怀疑自己很难再迈过这道坎了。

考试日，林漫起得很早，吃完早饭后就开始排队待考。她和三个同伴一起相互鼓励、互相提醒易错点。一切都是熟悉的场景。但不同的是，这一次，林漫竟然一把过了。

成绩出来后，林漫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我重生了！”

林漫说，为了拿到这本驾照，她前后共花费1万元左右，更别提被恐惧与紧张支配的3年。当时她想着：“再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

从小就畏惧开车的余仙仙也是在拿到驾照之后才感受到平常心。父亲从小对她说女孩子开不好车，以至于她无限放大开车的难度。在练习科二的时候，她足足练习了三周时间，连教练都看得“烦”了。

有一次，余仙仙在练习场上自己练，结果没判断好方位，车子竟然撞到了墙上，直接撞飞了轮胎外壳。虽然她练习得格外认真、勤奋，但是挂科的挫败并未放过她。“我一直都很怀疑自己不适合开车。我每次都在路上练得非常好，但是都挂得特别惨。一下车，我就哭了。”

在知乎，认为考驾照“花了钱还没尊严”的回答有四千多人赞同

挂科促使余仙仙变得更加认真，那时的她练习到躺着睡觉都在模拟倒车后退的动作。直到科三通过，她才觉得自己终于解放了。

每一次重考，关原的压力也都很大。最折磨她的是重考带来的经济压力，每次交钱的时候，关原就格外沮丧。一年她只考了一科，但实际上花在练车、考证上的时间并不算长，更多的是一个等待的过程。在等待中，关原被种种负面情绪拉扯着。

最后一次考科三，还是等。关原记得，那天武汉驾校因为系统更新，最后一场考试从下午三点一直延迟到晚上六点。从一开始的焦虑，到最后的平静，关原的紧张被消磨殆尽，她唯一的想法就是赶紧回家吃饭。

也正是由于将考试有关的杂念都抛开了，关原最后一次开得格外平稳，也顺利考过了。

如今，关原正在准备科目四，她还没有拿到驾照。回想起来，她不再觉得痛苦，有时候甚至觉得这个曲折的过程还挺有意思。关原并不觉得自己开车的实力不好，只是会感叹，自己的运气不是特别好。

开车这件事，在林漫的生活中已经变得平常，她的心态才慢慢变好。林漫能够理解为考驾照痛苦的学员们，她还能回味出回忆里驾考的苦涩。

“我还是没有觉得考驾照对我来说有多简单，说不定，让我再考一次还是过不了，”林漫说道，“我自己也是从沮丧、怀疑的情绪中过来的，可能还是得自己调整。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技能，有人会，有人不会，学会了不亏。”

（关原、余仙仙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