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报丨德云社,偏偏缺了这个字
2022-07-03 08:29:26 来源: Sir电影

作者 | 毒Sir

本文由公众号「Sir电影」(ID:dushetv)原创。

德云社被点名了。


(相关资料图)

因为爆出的这“瓜”——

6月25号,德云社艺人陈霄华擅闯他人住宅,猥亵被刑拘。

两天后。

德云社做出回应:辞退陈霄华,并收回其在德云社的霄字辈艺名。

换句话说,逐出师门了。

可是这“师门”也还未清静。

人民网评论这起事件,“德云社,该好好自我检视了”

徒弟出事,有自身原因,不能把板子都打向师父,也不能把责任都推向公司。可是德云社完全撇清关系也说不过去。艺人每每做出出格的事,德云社不该反思?

“学艺先学德”、“管教弟子无方”,也是很多网友对德云社的批评。

越来越强调艺德,是现在的趋势。

粉丝效应带来的“塌房效应”,难以忽视。

但。

即使德云社能够与犯事的弟子割席,无法掩盖的是——

在德云社的“德”被动摇之前。

先失去的,是下面的那颗“心”。

01

社会事件,惊扰的是路人;业务水准,察觉到问题的是粉丝。

说“爆雷”,德云社今天不是第一桩。

2010年,李鹤彪打人。

2012年,德云社“打架门”事件。

2019年,张云雷“汶川”“慰安”段子,又被口诛笔伐。

另外还有被曝出的艺人出轨、家暴、睡粉……不一而足。

是郭德纲疏于管教吗?

Sir不想说,一个成年人,私生活还要让师父兜底,自己还不能独立承担法律责任。

但这些负面新闻,实实在在也让“德云社”这个招牌磕掉了金漆。

郭德纲不想管?

是管不过来了。

德云社的问题在于——它究竟是一个江湖戏班,还是个现代演艺经纪公司?

两个或许都是。

但两个都不到位,才让今天的德云社屡屡陷入争议。

过去的德云社,有严格的师承。

师徒之间,不是简单的劳务关系。

除了学艺之外,徒弟们要包揽杂役的活,这是锻炼“眼力见”和品性,也是传统里对师父的服从。

曹云金也吐槽过。

在师父家里,活是永远都干不完的。

下至私生活,徒弟也要受制于师父。

岳云鹏谈恋爱,郭德纲要过问。

翻看手机聊天记录,是为了心里有数。

在这样的情况下,不说管教出来的徒弟,一定不犯事。

但起码,师父多少也是共同责任人。

可是到了现在,德云社走到第三代,局面摊大,加上之前的多次变故,旧传统已经难以为继。

德云社要“产业升级”。

2020年,德云社在直播平台上在线招生,选拔“龙字辈”。

当晚吸引245万人报名。

说是冲着“郭德纲”而来的,更像是冲着一条致富出名道路而来。

而谁还记得。

德云社的第一个龙字辈成员,是2016年拜郭德纲为师的欧弟。

欧弟正经学了多少相声功夫?

现在和德云社还有多少联系?

这些问题,今天好像都已经不重要了。

德云社在“去传统”。

但德云社的新规矩在哪?

恐怕郭德纲自己,也越来越摸不着头脑。

02

郭德纲身上的第一个标签,是草根。

他来自草根。

曾经三次上京,想着靠自己的本事,闯出一片天地。

前两次都以失败告终。

终于,扎根广德楼,在张文顺、李菁的合作下。

从台下就只有一个观众开始,终于做到了平均场次200人。“北京相声大会”也算是为德云社未来的人气攒下了基础。

郭德纲的路,是生生砍杀出来的。

收集整理相声经典,打磨相声技能。

但没火的时候,挣钱难。

妻子王慧,为了德云社,卖车卖首饰,走穴补贴开支。

为了场地、人员开支,郭德纲也得自己去各种打工,混影视圈、娱乐圈。

最出名的例子,就是2003年,他为了几千块的嘉宾出场费,参加某卫视的节目,在大街上的橱窗里,向所有人直播自己48小时的生活。

当时给他整的心态崩了,一度要求停止录制。

最后节目录完了,本来与电视台谈好的4000薪水,最后也只拿到了1000。

他所说的相声,也代表草根。

与那些带编制的传统相声演员不同,郭德纲以“春风吹又生”之势头,用野蛮生长对抗着主流意识。

他有野心。

在他的自传《过得刚好》里,有这样的一段论述——

北京相声界曾经有人说过这么一段话:“在郭德纲之前,我们可以很安静地安乐死,可以很舒服地混到死,但是他出现之后,打乱了我们的正常生活......他让观众知道了什么是相声,我们怎么办。”

可以说,对于从小剧场里摸爬滚打出名的郭德纲。

被正统的曲艺协会炮轰。

再到被取缔小剧场演出。

他不服。

所以在《论五十年相声之现状》里,他会这样说:

非得让相声教育人,非得每段都有教育意义,我不服知道么。让人受教育的形式太多了,放了相声吧,

饶了他吧,他也没害任何人,我觉得很好了,不用这么苛求。

可以说,他的反体制相声成功,是正好戳中了观众下怀。

在相声行业里,他讨厌刻板、教条、按部就班。

提出过办社宗旨:

让相声回归剧场,做真正的相声。

注意重点,剧场+相声。

早期没有门路,纯靠吆喝的时代,这群落魄的手艺人们,也必须正经地去拉客,去外边跑,一张票十块,听一整场。

不仅“刮风减半、下雨全完”。

郭德纲说,“最惨的一次,我们试过给一个观众表演。”

讲的就是当时的状态。

甚至在互联网刚刚兴起的年代,他们就已经鼓励大家去录像,去录音,多传播,让“德云社”和“郭德纲”的名字,早早地在互联网上扩大影响力,和“相声”两字紧密结合在一起。

因为资源少,前途渺茫。

所以对于还需要他帮着遮风挡雨求活路的徒弟。

尤其是早期的云字辈,以及在家里学艺的几位“儿徒”。

他是真宠,也真教。

结果也很明显:

曹云金,何云伟,在几年后都成为德云社能当一面的角。

这份“真”,甚至延续到李鹤彪打人的时候,那会儿的郭德纲也是各种护犊子,甚至不分青红皂白,差点毁掉了德云社。

这一切,只是因为相对于社团里的其他人(李菁、张文顺以及几位老艺术家)来说,德云社,只有郭,确实是一穷二白。

想成功,也是咬牙切齿。

因此,从早期的北京相声大会,到德云社,可以明显地发现:

这是一个郭德纲分量逐渐提高的过程。

最明显的,德、云二字,便是取自郭和他的徒弟们。

逐渐绑定的,也是他这一门的荣辱。

据已故的相声演员苏文茂回忆:

徒弟签“卖身契”是过去师门的日常,而且内容一般很简单:

学艺五年为满,效力半年。

而郭德纲这边,则是管吃管住教能耐,学艺满三年,效力一年,然后死走逃亡,各安天命。

当2010年的“八月风波”发生,部分元老相继退出,成名后的德云社第一次大危机爆发时,给了当时的郭德纲当头一棒——

旧的师徒父子制度,已经无法维系。

那就正规化,那就上合同吧。

结果,被称为“十年卖身契”的合同正式出台,又成了曹云金离开的导火索之一。

据后者所说,卖身契意思很简单:

德云社员工在这工作,不能离职,离职需要赔偿公司100万元。

相比于这个赔偿,德云社成员早期的收入,不仅很少,而且分配不合理。

经常是大锅饭,比如按演出次数来算工资。

一场五十,一个月十场,就五百块,演怎么样,下多大力气,和工资,都没太大关系,郭德纲自己也承认不对。

那就改嘛。

德云社由此开始了轰轰烈烈地公司化改革。

“师父”变老板,“徒弟”变员工,“师兄弟”成了同事。

“师徒”间,更是明码标价签合同。

看起来,很现代化,一切都在往正规道路上走。

人心安定了事业也越来越好,小剧场涌现了一堆能卖票的“角儿”:

烧饼、张鹤伦、孟鹤堂,张九龄,周九良……

之后不仅从小剧场走出,还积极拥抱娱乐圈——

比如让岳云鹏,郭麒麟演戏,上综艺,迈入娱乐艺人的行当。

比如推出张云雷,秦霄贤,主打偶像经济,甚至催生出类似“德云女孩”这样的粉丝群体。

甚至畅想过,“未来相声形态”——

这在相声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事。

而这一切,都是德云社改制成功的体现。

德云社,在这个时代,成为了中国娱乐圈的一所造星工厂。

但时间一长,有心人也能看出些门道。

一面,是感情依旧。

岳云鹏在不止一个节目里表达对师父的忠心和感谢:卖身契签一辈子也没事。

烧饼在参加综艺时说过,玩命上综艺挣钱的唯一目的,就是给师父置办一件价值百万的“蟒袍”。

德云社成员上节目,只要有郭德纲在场,经常就是大型的“谢师恩”“争宠”现场。

但另一面,内部矛盾日益凸显。

比如收入。

有人年入数千万,有人月薪六千块。

因为眼馋收入,每年报考德云社门庭若市。

但也因收入不足,开始有成员退出德云社。

如果说这要是人各有志,市场竞争,能各安天命倒也ok。

但就像郭德纲自己在采访中说:

时至今日,捧红一个相声演员太容易,跟玩儿似的。

有岳云鹏的例子在前,捧谁不捧谁,是郭德纲一句话的事,完全能够手拿把掐。

甚至已经做到了,“不能全捧”,得到“用人的时候再捧”的状态。

再回头看。

德云社对外展现的“孝心”“感情”。

某种意义上说。

德云社在公司化运营上的所有改变,都是虚的。

因为骨子里是没有变——

郭德纲,这个重感情,记恩仇,讲伦理纲常的老派艺人,仍然拥有一锤定音的拍板权。

就像他捧谁不捧谁,考虑的最重要一点是:

要听话

可是。

明明是个娱乐公司,伪装成江湖门派。

明明是个造星工厂,还打着长幼尊卑的旗号,讲门面,讲传统,讲尊师重道。

明明是个现代企业,还用任人唯亲的那一套。

从股东,到管理层,不是家人,就是亲戚,不是儿徒,就是爱徒。

德云社也进入了“双轨制”——

出了问题的,讲合同、公司、平等劳务关系;

利益要害的,还是私人关系,还是唯亲。

先不谈德不德。

问题更早爆发的在于,“艺”本身。

03

但,Sir也不是想批评郭德纲,或是德云社。

因为有一个很扎心的问题:

德云社还需要好么?

甚至,什么是“好”?

让相声回归小剧场?

德云社做到了。

十六年前刚火的时候,票价翻倍涨,依然一票难求,甚至不少人得去黄牛手里花大几百买,碰上大的演出,几千的高价也不在话下。

更别说今日,有郭于二人的演出场次,基本瞬间秒空。

旗下的几位角儿,再大的演出只要参加,基本也不愁卖票。

小剧场,已经管不住德云社了。

这还是圈外,而圈内,就说一个,德云社二十周年演出时,几乎来了小半个京城娱乐圈捧场。

让相声艺人挣到钱?

德云社也做到了。

二十年前,谁听相声,遑论买票说相声。

相声艺人学一辈子,不挣钱,还得靠别的手艺养家。

比如和他一起创办北京相声大会的老前辈,已故的相声艺人张文顺。

主业是干装修,业余说相声。

老爷子曾调侃说北京有一半的装修是他做的,北京的第一部电梯,第一个锅炉,也都是他安装的。

郭德纲早年的相声里那个“能不能走二环”的段子,用“上二环走路”制造的笑料包袱背后,是当年他因为演出太晚错过末班车,为了省路费,在马路上走一夜回家的真实经历。

好笑又心酸。

而现在,德云社顶流的角儿们,年入百万千万,早已经长达十多年,垄断全国的商演市场。

让老郭都感叹,无敌是多么寂寞。

而德云社自己,在过去二十年间,早已经成为了内娱的一个造星工厂,娱乐公司。

有人甚至把它和日本的杰尼斯事务所进行比较。

老郭在采访中自述,红了之后,徒弟们的拍戏邀约从未断过。

张云雷,秦霄贤,剧场火完,成功出道,德云女孩们接站,签名,打榜……偶像粉丝那一套,玩得风生水起。

连自己的儿子郭麒麟,也借着德云社,朝着娱乐圈杀出了一条路,剧集,综艺,双丰收。

可能有人会吹毛求疵:

你说这么多,就是嫉妒,就是偏见,就是看不得别人好。

对啊,好,德云社还能怎么好?

Sir不知道。

它已经做到了二十年前想都不敢想的样子。

连郭班主自己也感慨:

“德云社到今年已经20多年,我个人认为现在是我们最佳的状态。”

但。

试问现在最讨厌德云社的人,当初哪一个,不是日夜反复听郭德纲的铁杆钢丝?

说一千道一万,很多人之所以讨厌郭德纲,不喜欢德云社。

不是它不够好。

而是它变味儿了。

2005年的时候,郭德纲靠着相声《论相声五十年之现状》,竖起了自己的一面旗帜:

反对相声只做有教育意义的作品,主张相声应该面向市场,面向观众,走商业化道路。

咱们就事说事,包括说相声必须要有教育意义,要用相声来宣传什么,这是大错而特错的,这是灭绝人性的说法,一百多年前有相声是为什么,演员是为了挣钱吃饭,他是剃头修脚的手艺,观众来说是哈哈大笑,尤其现在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缺钱的,缺车的,缺房子,缺德的,缺什么的都有,进了这个屋,我给不了你这些个,我保证这一下午你能够忘掉这些烦恼,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开开心心的,这个年代,说有这么一地儿让你开心,不好找啊。

非得让相声教育人,非得每段都有教育意义,我不服知道么,让人受教育的形式太多了,放了相声吧,饶了他吧,他也没害任何人,我觉得很好了已经,不用这么苛求。

为此还讽刺了一堆行业的奇谈怪象。

这行门槛低,很多人上台都没基本功:

都是那行混不下去,转到我们这行来的,你琢磨他好的了么,好的了么?

这行门槛儿太低。

这行太容易红,太容易成“艺术家”,红了还不珍惜:

另外来说,很多演员很多笑星,没等学会他就红了……红的太早,你扭头儿让他再学,他下不了这心了,已经是艺术家了。

市场太大,这行太容易混,大多数都是骗子。

中国的演出市场很好混,会一段儿会两段儿,走遍天下,为什么呢,比如说我到山西,榆次,我到一个地儿演啊,演一段儿,五分钟,拿了三万块钱,今生今世我可以再不到这里来,中国地方大了,到死都赚不过来,慢慢骗去吧。

而看看如今:

瞅瞅德云社最红的那一拨人,从出身,到技能,哪一个不符合上边这些?

张云雷《探清水河》唱火了。

来来去去都是《探清水河》。

秦霄贤从上的综艺如《欢乐喜剧人第七季》《姐姐妹妹的武馆》《当燃了!国潮》《笑起来真好看》《德云斗笑社》,到拍的电影《扬名立万》。

依然逃不出“富二代”、“傻孩子”人设。

他们红了不假。

可是相声的基本功,却是粉丝越来越不关注的点。

而需要“角”的德云社,还会在乎吗?

相声说得好的,不如自带流量的。

郭德纲用人和倚重体现出来的这种“实用主义”,已经在和相声渐行渐远。

甚至就连郭德纲自己。

看他近些年的演出:

始终离不开的,还是于谦家里人,离不开的,还是屎尿屁齐飞的下三路。几乎所有的演出,都是拿以前的段子+于谦攒的。

徐浩峰的《师父》里,有一个设计。

来闯关的南方武师陈识,想在天津武行开武馆,必须教一个徒弟,去踢馆,然后再废掉他,用一个人的生死前途,才能换一个门派的跻身资格。

电影里,很多人好奇徒弟耿良辰为何练了三年不到,便能横扫天津武林?

一句话。

天津武行规矩,不教真的。

陈识几乎走到了最后一步,废了徒弟,开了武馆,成为了“规矩”的一部分,可最后还是没忍住。

在巷战挑了整个天津武林。

最后换得了一个落荒而逃,三年规划,两头落空。

但电影最让Sir唏嘘的,是武行的头牌,郑山傲。

他知道不教真的是错的,想利用陈识,做件造福后人的事。

但他也说:

许多事情,不老想不起来。

这是后边一切故事的开端。

可惜,这些怀着好心,有着念想,有能力,有胆识的人,由于这份犹豫,被军方的人,通通扫进了垃圾堆。

在Sir看来,德云社,郭德纲,相声,就在这个档口。

虽然郭班主一次次说,相声已完,自己是为相声看坟的。

德云社没成,郭德纲要振兴相声。

德云社成功之后,他却给相声盖棺定论。

反对了一辈子主流的他,最后已经成了“不教真的”、“不玩真的”就可以通行的大门大派。

谁还搏命去砍杀呢?

这才是每一次上新闻,德云社都会被骂,是因为不少路人认为“缺了德”。

但德云社自己的粉丝不需要这样的社会新闻也能看到,那颗“心”,早就变了。

就像他曾经的徒弟李寅飞,曾在节目里对他流着泪说的那样。

看得让人流泪。

但现实是。

郭德纲听完,只是非常客套地完成了祝福。

跟耳旁飘过一阵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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