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鼬喂,10只荒漠猫15只兔狲和60只藏狐决定离家出走......
2022-04-02 05:51:08 来源: 猫盟CFCA

今天是愚人节,但我们不打算忽悠人。

10只荒漠猫15只兔狲和60只藏狐,这个数字起因是,有媒体报道称,四川石渠县在10天前组织了上万名干部群众进行春季灭鼠大会战:

“预计投放毒饵69000余公斤,灭鼠面积达13.8万亩,可消灭高原鼠兔8万只,增收牧草20万公斤……遏制高原牧区草场退化,有效促进牧区高原草场生态环境良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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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70吨鼠药,投100平方千米地,干死8万只鼠兔,收200吨牧草,这个活动架势极大,搞得确实是雷声阵阵,雨云滚滚。

然而看到这里大家也知道我们想说什么了:花这么大力气灭鼠,其实并不见得是好事。

因为高原鼠兔根本就不是草场退化的真正原因,相反,它们只是草场退化的一个表征,就好像你不能说沙漠里没水是因为它用水太多一样。

在这种前提下,以毒杀为主的治理手段无论多么声势浩大,都只是治标不治本而已。

鼠兔泛滥是草场退化的结果而不是原因 ©巧巧

鼠兔通常指的是兔形目鼠兔科的成员,虽然形似耗子,但它们的亲缘关系其实与兔子更近。

有资料认为我国有30种鼠兔,高原鼠兔(Ochotona curzoniae,也叫黑唇鼠兔)是其中的一种,主要分布在青藏高原和尼泊尔、印度北部,四川石渠所在的川西高原是它的栖息地之一。

高原鼠兔 ©大猫

实事求是地说,高原鼠兔的活动确实会加剧草场的退化。

正如大多数传统认识提到的,高原鼠兔有打洞的习性,并且需要大量的洞穴来保证其生存和繁衍。

另外,它们繁殖能力很强,大量啃食植被,最喜欢采食植物的叶子, 其次是茎、花及根、芽(刘发央等, 2002),密度过大时还会令土壤拱起形成沙土堆,使草场的沙化和退化状况更为严重。

鼠兔会啃食植物的根 ©大猫

但是是草长得越好就会有越多的鼠兔吗?事实并非如此。

高原鼠兔的密度与植物群落的高度和密度直接相关,它们并不喜欢茂盛的高草地,稀疏贫瘠的矮草才是它们喜爱的生境。

这种习性一方面来自它们追逐戏耍的活动,尤其是在繁殖季节,郁闭的草地环境会限制它们的活动区域,抑制它们的种群扩散。

学者杨东生(2008)的《草地鼠害发生原因的分析》一文就写道:

“在非退化草场上,群居鼠种群呈岛状或斑块状分布……种群间的不宜生境阻碍了这些种群间个体和遗传物质的交流,并限制了它们向周围地区扩散。……由于过牧作用,使岛屿状灶地周围的植被型低矮、稀疏,成为群居性鼠类的适宜栖息地,并为灶地内群居性鼠类种群向邻近地区扩散交流提供有利条件。”

鼠兔得时刻注意来自空中的猎手 ©大猫

另一方面,大多数捕食者的食谱中都有高原鼠兔,为避免被吃,鼠兔们需要待在更开阔的环境中才能降低被捕食的概率。

研究表明,在一片植被盖度为96.9 %、优势植物高度为69.3cm的弃耕地中,每0.25公顷的鼠洞数为3.9个左右(施银柱, 1983)。

还有资料显示,对高原鼠兔而言,郁闭生境不是安全隐蔽所而是一种风险源。

增加地表覆盖物后,视觉环境趋于复杂使高原鼠兔防御捕食者所需的开阔视野受到影响,并且妨碍了其躲避捕食者的奔跑能力及速度,更显著增加了用于防御的时间(边疆晖等, 1999)。

想象一下,假如你是一只鼠兔,在茂密的高草里吃着火锅唱着歌,突然一下就遭了鹰,看不着还跑不掉,只能乖乖被吃——这说明在高草中活动是极其危险的,稀疏矮草的区域更便于观察四周的状况,躲避捕食者的追击。

一只黑鸢在天空中逡巡,伺机逮捕草地上跑神的鼠兔 ©大猫

另外,高原鼠兔巢穴也会偏好选择在视野较为开阔、无障碍物的位置,甚至为了保证视野,有意识地在洞口周围刈草,并将洞口正前方将挖掘出的土壤摊开以掩埋草被,还会用粪便等排泄物掩盖以维持裸地(李来兴等, 2005)。

跟鼠兔一样喜欢矮草环境的不是个例,例如高原鼢鼠喜食毒杂草,当草原退化,良好的禾本科牧草减少时,短期内高原鼢鼠种群数量也会急剧增加(张卫国等, 1988)。

再如有资料表明,内蒙古草地中的布氏田鼠尤其偏好植被盖度低于30%、草群高度低于25cm的中度和重度利用的退化草场。

鼠兔会想方设法保持自己的洞穴附近有良好的视野以躲避天敌 ©大猫

因而对于一片健康的、植被茂密的草场而言,鼠兔的存在是完全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的,它们没有办法凭一己之力将高草场啃成沙滩。

恰恰是在持续过牧的条件下,草地极易遭受高原鼠兔的危害。

川西高原海拔高气温低,特别是石渠作为整个四川平均海拔最高的县,以高平原和丘状高原为主,虽然水资源并不缺乏,但这样地理条件比较极端的地区,生态都相对脆弱。

在此基础上,鼠兔便是高原草原食物链的至关重要的基层,它是许多捕食者的大米饭。其天敌包括并不限于各种食肉目小型哺乳类(如香鼬、藏狐、艾鼬、黄鼬等)和猛禽类(如草原雕、棕尾鵟、大鵟、猎隼等)(仓决卓玛等, 2010)。

在石渠的几种国家一级、二级重点保护动物中,雪豹、金雕、玉带海雕、狼等,都可以或多或少地捕食鼠兔。

雪豹也会偶尔逮鼠兔作为小点心

此外,在我们安装在石渠的红外相机中,荒漠猫也出现在我们的镜头里,在这个相机里还出现了豹,而就在相邻不远的另一个相机则拍到了兔狲。

豹和荒漠猫出现在同一地点

在拍到雪豹的地方,兔狲的扁脑袋出现在镜头前

资料显示,高原鼠兔可以占到藏狐(Clupus chanco)食物组成的50%,而棕熊(Ursus arctos)则有78%的食物由高原鼠兔组成。

有学者通过分析猎隼(Falco cherrug)粪便发现:其食物组成的90%是高原鼠兔(Schaller, 2007);在繁殖期,高原鼠兔在大鵟(Buteo hemilasius)食物中所占比例可高达75%,平均每窝大鵟每年可捕食523只高原鼠兔(邓腾, 2016)。

另外,由于很多草原鼠类无冬眠习性,在食物短缺的冬季,它们都是捕食者的重要食物来源,荒漠猫(虽然它似乎更常出现于山上)、兔狲、藏狐以及各种鼬科和猛禽,这些捕食者毫无疑问是在高度依赖鼠兔的数量生存。

纵纹腹小鸮停停留在石堆上,不远处有一只藏狐,这两家伙都对鼠兔很感兴趣 ©大猫

在鼠兔的生态价值方面,鼠兔活跃的区域,适宜的挖掘活动可提高植物对土壤养分和光的可利用性,增加须根类植物和单子叶植物生物量,对初级生产力有一定增加效果,为更多的植物物种生长提供机会,有利于植物的多样性(Tilman, 1983)。

大多数啮齿动物有分散贮藏食物的习性,分散贮藏有利于种子逃避被捕食和减少种子间的互相竞争,并扩大植物种群的分布(肖知术, 2004)。

鼠兔的挖掘也能增加土壤的水分渗透率,反倒减缓了水土流失,翻土行为还能够促进土壤的营养物质循环,在坑洞附近形成营养物质积累的区域斑块,有利于植被恢复。

鼠兔并不是只会啃草 ©大猫

除了吃与被吃和恢复草原,高原鼠兔还可能成为许多高原动物的好朋友。

自然界中并不是所有动物都拥有打洞技能,没有这项技能的动物就只能依赖他人既有的洞穴——高原鼠兔的废弃洞穴为许多动物如褐背拟地鸦(Pseudopodoces humilis)、花背蟾蜍(Bufo raddei)、密点麻蜥(Eremias multiocellata)、青海沙蜥(Phrynocephalus vlangalii)等小动物提供了栖息的场所,甚至部分猫科动物也会利用啮齿类等的废弃洞穴作为巢穴(卫万荣, 2018)。

鼠兔,也是个平平无奇的挖洞小能手 ©亚菲

所以我们在回头看最开始的几个数字:根据刘楠(2012)在四川石渠的调查,其调查区域内藏狐平均种群密度为0.607只/km2;再根据俄罗斯南部足迹计数法得出的至少12只/ 100km2的数据(荒漠猫的密度目前无可查证资料,但红外资料显示它们可能比兔狲要更少一些)……

我们保守估计,石渠这片约100平方千米的地方至少会有60只藏狐、15只兔狲和10只荒漠猫。

而要再加上棕熊的数量、鼬科的数量、狼的数量、猛禽的数量,石渠的这次“灭鼠大会战”中野生动物的死伤,绝不是仅仅磕死8万只鼠兔这么简单

鼠兔也是猎隼的目标 ©大猫

过度放牧才是致使草原退化的最重要原因。而我们对大规模灭鼠持以负面态度的不仅仅是它破坏生态,事实上,高原鼠兔根本不可以也不可能被完全消灭。

因为像这样的大规模灭鼠是件成本非常高的事情

从新闻报道提供的信息来看,这次灭鼠使用的毒药是D型肉毒梭菌毒素,这是一种对神经系统起效的毒素,跟传统的剧毒药剂比起来,这种毒药的确降解更快,毒性略低。

再加上文种提到会禁牧14天,并在事后请专人捡拾和统一无害化处理鼠兔的尸体的措施,看起来已经将灭鼠对其它野生动物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大鵟叼着它的猎物回家 ©大猫

然而我们也可以顺手算一笔账:70吨的毒饵,按当前常用的0.1%~0.2%浓度(毒剂:水:饵料=20:750:15000)调配,仅饵料部分就需要约66吨玉米或青稞粉(以2元/斤计算总价接近27万元)。

而理论上增收的这200吨牧草,每吨的价格最多也不过1000元(普通的麦秆牧草在几百元不等,顶级苜蓿有可能到达2000元),再加上毒剂本身和运输、人力的成本等等。

不难看出,用70吨毒饵和1万人的劳力换200吨牧草,这件事情似乎更像是件不太划算的买卖。

更何况在石渠地区投药灭鼠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就在3个月前的2021年冬季,这里也组织过一次冬季的灭鼠活动,甚至于从30年前,这里的灭鼠就几乎年年不休。

没了鼠兔,饿哭藏狐 ©大猫

这时必然有人会问:说了这么多,怎样才能让草原恢复呢?多设两个鹰架、放几只猫和鼬成不成?

首先,招鹰灭鼠肯定是有用的。有人做了试验,采用D型肉毒素毒饵和架设招鹰架分别尝试灭鼠,结果是药物的确更加及时迅速,但成本高,必须长期进行投饵灭鼠;而招鹰架灭鼠效果不能及时体现,但成本较低,可以长久使用(许正红等, 2020)。

其次,也有研究认为,在鼠兔密集区域人工补种一些牧草,增加植被盖度,控制鼠兔等的繁殖和扩散。不过这也需要在补种之后,对恢复进行一段较长时间的禁牧才能有效果。

人为搭建的鹰架上的大鵟一家,数量众多的鼠兔为它育幼期间提供了充足的食物,而它们的存在也会消耗掉许多鼠兔 ©大猫

除此之外,有观点提到,传统的放牧智慧——游牧,或许能够减轻牛羊对同一片草场的啃食强度,相比现在相对固定、人员聚集的草场分配,更长距离的轮转也许可以为草场恢复赢得更多时间。

这些状况也反映出草原“鼠灾”的核心问题在于,纯靠生物防治,一是要需要等很多年才能恢复,一是人为干扰很难让捕食者数量达到平衡的数量。

所以我们应当意识到,生态系统的恢复从来都是一个漫长的工作,而评价一个地区生态的好坏,生物多样性才是真正合理的指标(而不是植被覆盖率等等)。

如何保持适当的鼠兔数量应该是草原植被恢复方法中的一部分,而非宣扬如何去大规模地灭杀。

鼠兔对在这里的生活的藏狐家庭也十分重要,尤其是在它们的繁殖期。大规模的灭鼠,失去的不仅仅是鼠兔 ©大猫

另外,管理也是恢复草原的重要手段,无论是控制鼠兔数量、增加生物防治、制定放牧计划,都需要科学管理的指导,尽可能避免东家有西家愁的情况。

这样我们就可以安心地看着60只藏狐15只兔狲10只荒漠猫大战8万只鼠兔了不是?

藏狐:鼠兔这玩意儿我一口能吃好几个 ©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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