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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我与父亲的谈话
2022-04-04 05:34:31 来源: 来者建强

我来看你了,父亲。我又来到这个你落脚的山头,这里坐着一群别人的父亲和别人的母亲。你在众人的呼吸中呼吸,你终于把自己静静地安置入人群,在这里,你和老弟兄们打照面打个够。

我来看你了,父亲。我又来到这个你落脚的山头,进行我和你之间第三次春天里的对话。你在自己的墓前升起三尺长的植物,把你把想说的话全都写在叶子上面。人间的道理,父母的道理。

我来看你了,父亲。我又来到这个你落脚的山头,我们今天没有拥抱,过去一直都没有过。我把悔过写在了碑文里,沉思,深思。我的孩子在旁疑惑,其实是沉默,嘴唇明年长出更多沉默。

清明时节雨纷纷。今年的清明,今年的雨,都上哪里去了。一个晴空的清明,使我无端地想哭。我手抚碑文,听见头颅里满是流泪的声音。碑文上,有几方文字是我敬献给你的祝福的杯子。

我摘下帽子,献上花篮和膝盖。然后,开始这次2022年春天里的谈话。全是从去年冬天到今年春天的话题,我们的见面也只发生在冬天和春天之间。

你说,你是春天来到此地的,在1955年春天的尾巴上,初到此地的你刚刚成年。你穿过城市的人群走到此地的荒原,不只是因为家庭,你和兄弟们才拉起手来。再生你们的故乡——浙江省金华市石门农垦场——在一无所有的双手中诞生。

在这里,交到你们手中的每一粒种子,被栽培成一座东方建筑。远方的城市饥渴了,你们用双手把米袋和果园送过去。

在这里,1978年的春天,最后的春雷呼啸地滚在天空,我以一名光荣的婴儿的身份加入了你们。

我第一眼就看见,你是一条黑色的男性,一头故乡神秘的白牛。我看见,你是每天以朝霞洗脸的当家人,总是用头发和衣角抓紧水分和泥土。我还看见,你一直坐在自己俭朴的愿望里,保守永不叙说的业绩。

回顾历史和像历史一般的你,我摆上一些令你不可触及的奢侈供品,点燃今年的新火,在升起的香烟中,有一种细长尖锐的穿透,有一腔浓稠苦涩的黄水。

我记起前人的几个问题,为什麽一个人总有一条通往地下再不回头的路,为什麽一支旧歌总守望故土落日捆住的地方,抚摸自己头颅的手为什麽要抬得那么高,粮食为什麽流泪,凝视为什麽永恒。

回顾历史和像历史一般的你,过去,生活是穷苦的,你们却总能和穷苦保持友好的距离,视穷苦为童贞。如今,把你们的名字淡忘的人正占据着排场浩大的坟墓,你们却不屑地把自己抱紧在地下。

在地下,有你们的图腾和自尊心,有农业胜利的歌声,有一盏最黑最亮的灯,有一尊尊幸福的真身。

回顾历史和像历史一般的你,火光在地面上越烧越寂寞,洒下一杯酒水让土地沉醉,太阳痴长,更多了遗忘。

其实,中国人不习惯灯火。只因火会带来灰,而不是点亮光明。有火,就有灰,一层火,一层灰,一层往生的乐土。

黑色的灰在火的尸体上繁茂,我的思绪烂在春天的时刻表里。我终于没能弄清,肉体是个谜,生死皆是未知数。我再一次走向自己,在老人们死去之后,在孩子们幸福之前,仅仅剩下我一只头颅支撑着劳动和流泪。

父亲,我该向你告别了。告别时刻,没有一只飞鸟划破头顶的波浪,没有一场舞蹈能完成足下的顿悟。

父亲,中国的负重的牛,我向你告别,就这样留下今年春天的谈话,我要回到一个背风的地方,为我们的未来寻找下一个出口。

父亲,我向你告别。长河落日,你越缩越小,放进我的心里,你依然活着,会继续活下去,我把你从这里带走。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啸歌伤怀,载飞载鸣”,我们的身上一半是血浆一半是沉沙。春天就此被我们带走,梦想多过回忆的夏天将在有准备的时刻出现。

——写在2022年的清明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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