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前做过一些年的摄影老师,工作主要是指导别人拍照、修图,进行照片点评。
2007年到2017年应该说是数码摄影的黄金十年,2007年之前,数码单反还不普及,玩摄影的技术门槛很高,当时我背着一套器材出门经常会被人误以为是记者;而2017年之后,手机摄影的算法越来越成熟,摄影的技术门槛变得极低,许多从前的复杂操作都能在手机上一键完成,愿意背着大相机出门的人越来越少,专业摄影在业余爱好者人群中渐渐没落。
不管玩不玩摄影,大家应该多少都知道,那些年正是“老法师”遍地开花的年代,跑去国内旅游景点很难不遇见“老法师”。由于职业的缘故,我跟无数“老法师”打过交道——甚至可以说,我曾经深度参与过“老法师养成计划”。“老法师”这个群体其实很有意思,他们是中国特定历史环境下的特定产物——除了个别“老法师”长期以来一直在搞摄影,大部分“老法师”们年轻的时候物质条件匮乏,虽有一颗向往“摄影艺术殿堂”的心,却无力负担昂贵的器材;退休之后赶上了数码摄影时代,也算是圆了年轻时候的摄影梦。
说起“老法师”们的摄影水平吧,那真是一言难尽。拍得好的有吗?有,但凤毛麟角,基数大了总会冒出那么一两个天赋异禀的。对“老法师”这一群体而言,有两大门槛很难逾越:一是电脑操作,数码摄影非常依赖电脑软件后期,但年纪大的同志往往连电脑都用不利索。我有一次上后期课,讲到选片标记星标可以按快捷键“1”,结果底下一位老同志问我:“1在哪里?”我瞬间就绷不住了,不知道要怎么教下去了。二是审美水平,那一代的老同志都成长于样板戏的年代,年轻时候受过的艺术熏陶极为有限,审美水平无限趋近于乾隆爷,大部分人极其热爱色彩鲜艳喜庆的农家乐风格……这两点对“老法师”的摄影水平起到了极大的制约作用。
但是不管水平怎么样,玩摄影的人都想得到别人认可,人家花了那么多钱买器材,还辛辛苦苦背着跋山涉水,难道就不值得夸几句吗?于是“老法师”们成立了许多同乐会,大家在群里互相吹捧,互相寻找慰藉。一人发片,百人点赞,其乐融融——这里每个人都是“皇帝”,就算光着身子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夸你的新衣服好看。
这种同乐会本质上人畜无害自娱自嗨,他们又没招谁惹谁,自己开开心心地构建和谐社会不是挺好吗?
但我那时候年纪轻啊,很不懂事,人家叫我一声莫老师,就真把自己当老师了。我觉得我既然是来教你们摄影的,当然得要帮助你们提高水平;要帮你们提高水平,那肯定要指出不足之处啊……接下去不用说大家应该也猜到了——我因此得罪了很多人。当然,这并不是说我是个“喷子”——碰到初学者我都以鼓励表扬为主,但如果是些非常自以为是的“老法师”我就会指出他们的问题,因为这些人常常会是其他“老法师”的模仿样板——样板有问题,如果不公开及时纠正,会带歪一大批人。
我曾经呆过一个摄影俱乐部群,那个群的群主吹捧起别人的照片来相当肉麻,明明人家发很烂的照片也吹得天花乱坠。于是我私下找那群主聊了一下,我说建群不是为了提高大家水平吗?把烂片说成好片会误导其他人,大家都跟着拍烂片,把风气带坏。没想到群主转手把聊天记录发到群里,引起了一片声讨——你以为你谁啊,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对我们说三道四!于是就把我给踢出了群。
后来回想起来,我当年实在是“很傻很天真”——群主自己也是混到退休年纪的人,又不是傻子,心里能没数吗?人家一片苦心做舔狗不就是为了和谐吗?夸得肉麻不要紧,把人家夸高兴了,群里的氛围才好,俱乐部组织活动时候愿意来的人才越多……像我这种把真话一说破,让所有这些人的脸往哪儿搁?至于照片拍得好不好有什么关系?不少“老法师”学摄影的最终目的从来都不是想要提高水平,而是为了能听到更多的赞美——假如直接有人哄着他们骗着他们,还要辛辛苦苦提高水平干嘛?
好在终归有些人来学摄影的目的是真的为了提高自己的摄影水平,他们想要听真话,因此反而特别喜欢我。他们觉得其他老师为了不得罪学员只会打哈哈拍马屁,只有我的直言不讳才能给出有价值的建议帮到他们,这些人慢慢就跟我成为了关系非常好的忘年交。那时候有个朋友看到我老是得罪人,曾这样告诉我:“人活在世界上,不可能让所有的人喜欢你。所有人都喜欢你,那你肯定是个虚伪的人;有的人喜欢你、有的人不喜欢你,说明你是个真实的人。”
从此之后我就不再困惑得罪人的问题了——为什么要让所有人都喜欢我呢?什么事都要考虑其他人的想法难道不累吗?谁能是完美的呢?说错话做错事不是很正常吗?八面玲珑,或许能有更多的朋友;但保持自己的真实,才能找到可以深交的朋友。“真实”成了我的个人标签,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莫老师的夸奖是含金量最高的,谁要是能从莫老师这里得到肯定,高兴地跟过年似的。
尽管我始终没学会讨“老法师”喜欢,但这些年的历练终究让我世故圆滑了很多——碰到过度自信的“老法师”我会尽可能保持沉默,不去破坏人家良好的自我感觉。假如一定要让我对“老法师”的“摄影作品”发表意见,我会说:我觉得很好啦!要求不用太高嘛!一大把年纪又不是为了成名成家,自己玩得开心就好嘛!
就这样,即使在不得不成为一个社会人之后,我还是把自己的一大部分耿直都保留了下来——反正也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不如忠于自己做一个真实的人。
可是吧,如今我又发现,做真实的人可以很容易,也可以很难——难易程度取决于关注你的人有多少。
什么时候人可以最真实?——当你独处的时候。独处时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没人看见,这种时候谁要是还装模作样戴着面具做人那是脑子有病;我以前做摄影老师的时候圈子也不算大,说真话得罪人那就得罪呗,就算他们是衣食父母我也不愿做舔狗伺候着,合不来那就不要勉强;可是当公众号的读者越来越多之后,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
——有越多双眼睛注视着你的时候,要想保持自己的真实就越难。
在疫情之前,这个公众号一直是我自己的小博客,想到什么就来上面写一写,关注人数常年保持在两千多,阅读量最多也就几百。这两年读者突然变多的同时,我很早以前写的一些文章却也被举报看不了了——嗯,虽然喜欢我的人多了,不喜欢我的人也多了起来。
起初我就有点纠结,毕竟活了那么多年,头一回儿受到那么多的关注,没啥应对经验——无视不太好,太当回事儿也不太好。我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我行我素想写啥就写啥的日子到头了,接下去得要接受群众的监督了。于是我采用了一个最简单粗暴的方法——把文章写很长,提高阅读门槛,先把那些没耐性读长文的人排除在外,以减少噪音——后来发现这个方法作用有限,有很多人根本不看完文章就骂娘了。
我那时候认识一位文辞非常犀利的码字前辈,私下交流的时候我问他:你那样的文章发出来,骂你的人肯定很多吧?那位前辈仰天长啸:哈哈哈,骂就骂,当他们放屁!
话虽如此,真要当放屁还是不容易——一两个人在你脸上放屁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可如果是几百号人一起在你脸上放屁,那是会中毒的……
比起当年那个愣头青,现在的我早已不再执着于争辩是非对错,也无所谓是否说服他人。人活在世界上,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别人爱怎么想是别人的事,我管好我自己就行——但问题在于,即便是这种想法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网络世界里的是是非非远比现实生活中更复杂和麻烦,因为现实中如果有人不喜欢我,我知道他是谁,他对自己的行为也有所顾忌,大家顶多一拍两散;网络上的人神出鬼没,我在明他在暗,有道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好久之前发的帖子都能被挖出来搞点文字狱,拉帮结派对你持续“追杀”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你压根儿不知道他们是谁。
这篇文章我都发了一年多了,最近才被人挖坟出来,不过被下架的只是音频
于是我在许多时候都选择沉默——就像当年面对“老法师”的“摄影作品”时一样。我尽可能只写印度而不写中国——写印度的时候可以想说什么说什么,语气尖酸刻薄一点也无妨;论及中国的时候,往往只能点到为止,表达观点必须尽可能委婉——即便如此,也会有人说你“阴阳怪气”。一谈到关于中国的话题,就会突然间冒出来许多政治家、战略家、思想家,一个个在那儿“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好好好,你们说得都对,我不说总行了吧?
可是回到中国之后,当我自己置身一些事情之中,亲身经历亲眼所见,以我的性格就很难继续保持沉默了。我还是从前的那个原则——不写自己没去过的地方,不评论自己道听途说的事情——我的观点一定是基于自己的见闻和感受,而非网上那些真假难辨的信息。可是一旦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难免就有人不喜欢听。有人说,本来还以为你是个爱国人士,结果是个反贼。我想,看来是我和这些人在如何定义“爱国”的问题上有所分歧——国内很多人理解的爱国就是无条件支持和服从国家政府的决定,但我并不认同这样的想法。首先,我们中国的优势在于长期战略,可战略的制定和执行是两码事,战略落实到具体复杂的社会层面会碰到许多意料之外的状况,指出战略和政策执行中出现的问题并不代表反对整个战略;其次,“无条件支持”也并不符合中国传统价值观。中国传统价值观里,这种人叫做“愚忠愚孝”,杜甫、范仲淹、鲁迅那样的忧国忧民的才是“真·爱国”。
可是我发现吧,如今谁要是敢“忧国忧民”,那就是“给形势抹黑”、“给境外势力递刀子”,“汉奸”、“反贼”的帽子立马就扣了上来。
每个人都会说“爱”,每个人对“爱”的理解却大相径庭。有些人或许觉得千依百顺甘愿献身就是“爱”,在我的理解中“爱”源于包容——无论是爱我的太太、还是爱我的祖国,都不是因为她完美无缺,而是因为我知道她的缺点和问题,并且愿意包容和接受。像我这样的人在墙外待得久了,难免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事,但这一点都不会影响我对中国的爱,因为我能够理解也愿意包容——“认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大抵就是这样一种感受吧。而想要“认清真相”,离不开理性客观的态度。
其实我也不知道那些不喜欢我的人究竟屁股是坐在哪边的,因为我为了尽可能理性客观经常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有人觉得我跟上头的声音不一致所以是恨国党,也有人觉得我经常维护中国所以是小粉红,左派右派都看我不顺眼……归根结底还是那个道理——当许多人注视着你的时候,要做真实的自己往往就会进退两难。
我最近连着三篇文章都被不喜欢我的人举报了,那两篇关于疫情的文章被删在意料之中,让我比较意外的是,《中印美俄巴“五角虐恋”史》那篇也被举报删了——删了本来倒没啥,可这篇东西连累到了毛克疾兄弟,让我觉得很过意不去。那篇文章发了之后,南亚研究通讯照例进行了转载,结果他们刚转载完,违规通知就来了——或许是由于分管的区域不同,我作为原创作者,只是被删了文章;他们作为转载者,却被封号7天。
中间那篇“解读”经删改后已重发。另外两篇不发了,没看到的朋友就只能抱歉了
看过那篇文章的人应该都知道,内容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被删是因为隐晦地提到了某些历史事件,但即便如此也绝不至于严重到要封号7天。负责南亚研究通讯的毛克疾跟我聊起这事儿的时候相当感慨,他说咱们两个自带干粮的五毛都是一颗红心向着党,被这样对待真是太伤心。尤其他们南亚研究通讯是个日更号,全靠着一群不拿钱的在校学生帮忙搜集资料做出来的,凭的是一腔爱国热忱,给国内的政策研究人员提供了大量有深度有价值的资讯文章,这次被这样一搞深受打击。我说没办法,我现在目标太大,人家会拿着放大镜来找我的问题,你是被殃及池鱼,只是我没想到你作为转载者受的处罚比我还重——后来我们通过申诉,总算是撤销了封号的处罚,那篇文章在拨乱反正后神奇地复活了一天,然后又被第二次删除。大家看,这就是一个例子:审查制度的原意是为了保护人民——政策本身的出发点是好的,但在执行落实的过程中很难避免不被滥用,于是一些人评价起来就会两极分化。
对于这种情况,我没有能力去改变,只能去适应。年轻的时候,我曾是如此的无所畏惧,很难想象自己会变得老成世故;马齿徒增,有了各种得失牵绊之后,发现想要无所畏惧地做自己才难……但究竟要如何权衡我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上一篇《比疫情更危险的,是对疫情的恐慌》我写的时候已做好了必死的决心,就算被封号也无怨无悔。没想到那篇东西半天阅读量接近100万,势如星火燎原,大家开始重新审视“过度恐慌”的问题。我那篇虽然死了,但后来其他人写的《上海接下来最迫切的,是消除市民的“新冠恐惧症”》(已被删)、《面对疫情,上海人真正怕的是什么?》又前赴后继发了出来,既然达到了抛砖引玉的目的,那么它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孟子有云: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只要无愧于天地良心,只要我认为有必要,即便有千万人注视着我,我也依然做真实的自己,说真实的想法。我的想法或许会招致攻击,但也能聚拢朋友;我的想法或许不一定对,可是“敢不敢”说出来,难道不比“对和错”更重要吗?
性格这个东西恐怕吃再多亏也很难彻底改变,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今后会变得口无遮拦——古往今来,喜欢说真话的人大都没啥好下场——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痴长到了现在这把年纪,真实生活中的我只是个喜欢读书旅行拍照写字过着自己小日子的中年人,没那么多“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操;跟我无关的事情,我会继续保持沉默;惹是生非从来不是我的性格,未经实证和调查的纸上谈兵更不愿意掺和……毕竟,光是我自己经历过的故事都还来不及写——托上海封控的福,我最近终于有时间填以前的坑了。
喜欢我也不好,不喜欢我也好,都是你们的自由选择,我不会试图去改变,也不想要任何的强求。既然注定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只能感谢大家对我这种任性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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