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曾经跟朋友一家四口出去玩。他家有两个男孩，创造的各种喧嚣和吵闹，就像一辆装了八个排气的改装车一样，声音大得一塌糊涂，但是你一点也不羡慕，反而发自内心地觉得：作孽，怎么会想不通生两个？

通常看完那对一个在哭，一个在闹的兄弟后，再转向我儿子，心里会划一个十字（我不信主，有时候也会用意念两腿一跪磕个头），啊，我的儿子，多么乖巧，多么懂事。他总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发脾气，好像他这辈子从来不知道发脾气是什么一样。

从某种程度上讲，一个乖小孩是我打开二胎阀门的重要因素。他让你一下子迷糊了，好像自己育人上还有那么一点点成功，再来一个应该不是问题。我母亲老爱说那些老掉牙的二胎故事，某某家生了个二胎，大的一直打小的。

不会的，我儿子不会。

我曾经深情记录过，二胎孕期时，哥哥的各种上佳表现，知道消息后给每一个亲戚朋友同学报喜，没事跑来摸摸肚子跟妹妹说话，激动地表示妹妹是宇宙最可爱小孩，他要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他。

每每想到这些，我都想狠狠往地上吐一口唾沫，再骂两个字：渣男！

在妹妹出生的前三个月，他都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放学回家，先看海水缸，再看螳螂，有时候逗逗乌龟，至于躺在推车里的妹妹，想起来逗她两下，想不起来就像路过一个大型盆栽。

他对幼小的人类缺乏兴趣，尝试互动一分钟后躺在地板上说：我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好玩。妹妹只会傻笑，的确不如他养的螳螂有意思。螳螂会用自己的大镰刀捕食果蝇，捉到了送到自己嘴边，狼吞虎咽吃掉一个身子，剩下一对翅膀，就像看《异形》电影一样。

照顾妹妹本来就是一个美好虚幻的泡影，谁也没当真，他只要不捣乱，就是最大的功劳。

朋友曾经告诉过我，生二胎后一定要记住，什么东西都要买两份。

我心想，神经病，我的二胎是一男一女，还差了7岁，这两人怎么用一样的东西？

报应很快就来了，家里打算办一场妹妹百日宴，出门时给她穿上红色连体唐装，我儿子忽然像大梦初醒一般，问：我为什么没有新衣服？

？？？

我惊呆了，过去七年来，每次给他买衣服，他态度无可无不可。衣服寄来后催他试试，心情好的时候他说都行，都可以。心情不好直接回绝：我不想试，我喜欢旧衣服，别老给我买新的了！

多么朴素一小孩，没有任何穿衣打扮上的追求，让我一度以为，随便给他穿什么都行，套个垃圾袋应该问题也不大。

现在他竟然问我：我为什么没有新衣服？

我妈打电话来，说你们怎么还没出门？宴席是11点28分开始，11点，发现车库门被冻住了，11点05分，一边用热水浇着车库门，一边看艾文开始大发脾气：我也要新衣服！那我不去了！

11点10分，车库门冻得更严实了，艾文躺在地砖上，妹妹开始哭了，这一刻，我感到急火攻心命不久矣。

事后一边吃着酒席，一边思考：为什么没想到要给哥哥也来件红色唐装呢？

除了不讲究形式主义，一定程度上是想破破迷信，谁说双胎就要一视同仁，我偏不。

你看，过来人在别的地方说的话可能都是屁话，但在养孩子上说的话，每一句都是肺腑之言。

别人说你要先照顾好大的，我觉得凭什么这么偏心啊？明明小的更需要照顾。经此一役，才发现，小的是很好照顾的，虽然总耗时长白天黑夜轮轴转，但太好满足了，饿了热了不舒服了该换尿布了，这些问题解决好之后，小婴儿只管呵呵露傻笑。

大的就不行了，我上哪花五分钟时间给他弄一件崭新的红色唐装？

必须满足大的，是因为大的一旦发威，你根本控制不住。

松江人的百日宴，习惯摆两顿，这天傍晚，本来一切都好好的。艾文穿上自己的旧唐装，在家玩得很开心。我看到他把一盆金箔做的小兰花放在地上，说了一句：这是xx（我助理）送妹妹的礼物，你不要动。

艾文一听，又像听说了什么噩耗一般，倒在地上开始哭：为什么我没有？为什么送妹妹不送我？

因为……你不是刚出生？

这时我已经不想打他了，只想给自己来一耳光，你要不说话，一切都很美好，你干嘛非要多说一句呢？的确不能惯他的臭毛病，但不是有一百个亲戚正等着我们一家去吃饭吗？

你说你何必非要让全体亲戚观赏这场二胎之争，回去后向每一个熟人说：xx家的哥哥真不好弄，妹妹百日宴这天闹得来，天都要塌掉！

他正企图用这种讨人厌的行为，让每一个人更关注他，至于妹妹，一去就在婴儿车里睡得好好的，完全不明白自己是今天的主人公。

那天拯救我的，是以前看不起艾文学的葫芦丝。我说，如果你在百日宴上表演葫芦丝，那大家都会记住你了，每一个人都会交口称赞，这个小孩的葫芦丝怎么吹得这么好。

艾文带上葫芦丝和课本，酒席一开始，迅速就位表演，从《军港之夜》吹到《竹楼情歌》，再从《水调歌头》吹到《铃儿响叮当》……我们吃了两小时，他吹了两小时。

我频频鼓励他，吹太好了！回去给你下一碗面怎么样？

真没想到，艺术真的可以拯救人类。

度过艰难的百日宴后，回家才晚上9点，已经迅速在床上躺平，必须休息一会儿，才能缓口气。

关于二胎，我也有了新的肺腑之言，如果非要生，一定要做好被气死的准备，二胎的母亲，据我观察，每个人都像急行军，脸上带着一股死里逃生的苍凉。

第二天在车上，我刚安抚好大哭五分钟的妹妹，叹口气跟艾文说：没生二胎前，以为你和你妹妹都会很乖，没想到生出来，她也不听话，你也不听话。

艾文坐在安全座椅上，两手一摊说：没办法，人就是这样活的。

我谢谢你啊，大哥。 发于2021.1.2

作者｜毛利，作家，《Vista看天下》长期撰稿人，公众号“和毛利午餐”主理人，著有《结婚练习生》《全职爸爸》《我在三十岁的第一年》等作品，写出多篇10w+，感谢全网读者信任，欢迎加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