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兔狲每天都在观看人类建风车
2022-04-07 10:33:29 来源: 猫盟CFCA

兔狲PC2站在一台红外相机前,它静静地看着不远处山坡顶上,一群人们操纵着巨大的挖掘机,正在准备将一个高大的金属支架竖起。

兔狲或许能够逐渐适应施工的风电场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2个月以内,在此之前,PC2的荒漠到了冬季会非常寂静,除了凛冽的风声,这里并没有太多的杂音。

红外相机显示,PC2很快便不再对这个正在施工的风机过于关注。它还是会经过P4位点,但只是表情严肃地经过。

可能对它来说,只要这些人类的活动不让这片荒漠里的老鼠变少,那么就不是太大的问题。

只是曾经路过此地的几只鹅喉羚,在风机开始竖立起来后便不知所踪。

雪后一只鹅喉羚在月光下的荒漠上游荡,彼时不远处的风电建设尚未开始

01

2021年,中国以坚定的态度制定了2030碳达峰-2060碳中和的宏伟目标。为了实现这一目标,清洁能源作为战略扶持的能源形势被确定。

实际上中国早已开始在可再生能源领域布局和发力,对风电的上网电价补贴始于2006年,光伏则是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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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2018年,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风电装机增量最大的国家,截至2020年,光伏+风电的装机总量已经突破5亿千瓦,风电已经成为火电、水电之后的第三大电力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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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中国的计划是:到2030年,风电光伏的总装机量将达到12亿千瓦——是截至2020年总量的2.4倍。

中国强大的资源整合和工程实施能力将能够完成这一伟大壮举。碳达峰也意味着中国作为世界上最大的工业国,将完成一次史无前例的产业升级——如果在经济总量保持增长的前提下,这一目标将会更加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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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风貌独特,干旱荒芜,却并非毫无价值 ©大猫

然而这一针对气候变化而做出的巨大努力,可能在应对全球气候问题上效益显著,但也会在一些更小尺度的地理空间上带来生态问题——这些小空间尺度对一些动物来说,却可能存在影响

PC2是一只雄性兔狲,在张掖北部的这片荒漠里,它的家域可能在3-5平方千米左右。

当地的这个风电项目两期的装机总容量是49.5+49.5=99兆瓦。国内一台主流风机通常为1.5兆瓦功率,这意味着这个风电项目将在荒漠里竖起66个风机。

我不知道PC2的领地里会分到几个,从现场看,可能是3-4个。而PC2的领地里至少还生活着另外两只兔狲:PC1和PC3,它们可能都是雌性,PC3曾经生育了三只小兔狲:PC4、PC5和PC6,幼崽独立后它依然生活在这里。

PC2,一只威风凛凛的胖兔狲

我们接下来会估算一下这66个风机将覆盖多少只兔狲的领地,并且去观察风电项目会给它们、以及它们的邻居们:鹅喉羚、沙狐、赤狐、虎鼬以及沙鼠们带来哪些影响。

事实上这66个风机只是中国西北新能源开发洪流中非常不起眼的一个小角落。在中国西部整个干旱荒漠区,还将有数十万台风机将要立起,而它们的下面,可能都曾经生活着这些特殊而又缺乏关注的荒漠物种。

02

减碳以应对气候问题非常重要,而荒漠生态问题也同样重要。虽然我们现在并不能量化地评估新能源建设对当地生物多样性的影响,但显然具备这种评估的能力,对于保护而言是必要的。

即便只有很少的红外数据,我们也似乎能感觉到兔狲或许会很快适应风机的建设——当然风机建成后的影响会是怎样的,风扇的噪音是否会影响到兔狲捕猎?这些问题都有待回答。

或许兔狲并不会太受干扰,但谁知道呢?

我们此次荒漠之行并未像上次那样在大白天遇到数群鹅喉羚——这可能表明它们对于风电施工是敏感的。

红外相机在风电施工前能拍到它们,施工开始后便没有记录。它们离开了吗?它们还会回来吗?这些问题,需要答案。

鹅喉羚倚荒漠而居,脆弱的荒漠系统使其种群较容易受到影响

荒漠地带的鹅喉羚如今虽然分布广泛,却所剩无几,种群评估和分布记录非常罕见,这也是大多数中国荒漠动物所面临的现状——缺乏关注与研究

新能源的建设在生态方面的影响,可能在荒漠地带会成为一个普遍问题。

事实上由于大片的荒漠地带并非保护地,也很少有人去关注这种生境的生态价值——人们更关心的是荒漠化治理,而不是荒漠生态的研究和保护。因此会出现大量合法的新能源建设项目在影响荒漠野生动物生活环境的现象。

糟糕的是我们对荒漠动物的分布、密度、生活习性知之甚少,这对于影响评估和物种保护带来了不少难题。

就拿兔狲来说。我们之前已经说过,这种网红猫科动物并未在研究上得到重视。而我们仅仅在河西走廊以北的荒漠区依据生境随便一画,便画出了超过4万平方公里的潜在栖息地。

这是我们所关注的荒漠地带

作为亚洲分布最广泛的小型猫科动物之一,兔狲对环境的适应力非常惊人。从内蒙古的草原到甘肃的荒漠再到青藏高原的高山,似乎哪里都有它的踪迹。

兔狲可能是中国见过最多种犬科动物的猫:它在青藏高原上与狼、赤狐、藏狐为伴;在内蒙古的荒漠和草原上见过赤狐和沙狐,甚至还有貉;在祁连山兔狲会与豺同域分布;在喜马拉雅山,兔狲甚至可能与亚洲胡狼相遇。

这种适应力在亚洲的猫科动物里独占鳌头,无与伦比。

兔狲在捕猎时会紧贴地面,接近猎物,它会利用矮草来隐蔽自己

但兔狲似乎哪里都不多。在强大的适应能力背后,它对微生境却非常挑剔——它们偏爱那些有着一定崎岖度、布满岩石或土堆的环境

在蒙古中部,兔狲的密度很低,大约每100平方千米4-6只,单个兔狲的家域就可能达到100平方千米;而在俄罗斯南部,兔狲又可能达到很高的密度:每100平方千米12-21.8只(可能不准确)。

中国没有关于兔狲密度和家域的记录,但我们在大约1-2平方千米的范围里拍到了至少8只兔狲,其中包括3只幼崽。

我们在当地进行了三次夜巡,每次都见到了兔狲,其中两次是一晚1只,一次是一晚看到了2只。

夜间,是兔狲活跃的时候

我们几乎看到了满地的兔狲屎——我和心悦开车路过一道小山梁时打赌上面有没有兔狲屎,因为我们觉得很像是兔狲喜欢的地方。

然后我们上去各自向左右走了200米,结果数到了13坨兔狲屎……

这或许表明,中国的荒漠地带拥有较好的兔狲种群,而它们的大量栖息地并未纳入保护区、国家公园或其他类型的保护地。

兔狲屎在这里很容易找见 ©大猫

03

有时候我会忽然意识到,很多读者可能希望看到我们在野外时的所见所想。

我和心悦努力地爬上一座不高的山丘。我们的脚下尘土飞扬,干燥的荒漠里一年也不会下几场雨。

在这干涸的土层上,一些荒漠植物顽强地趴着——它们根本没机会长得高大起来。

远处绵延的山丘如同大地的皱纹,并不巍峨高大,却独具特色:在极致的荒芜之上,你几乎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里缺乏生命之源:水。我们在云雾笼罩的森林里所遐想的生命欢歌在这里变成一片死寂。

然而我们脚下有清晰的蹄印——这是鹅喉羚经过后留下的,一些黑色的粪球堆积在脚印边上,在它们的旁边则是无穷尽的老鼠洞,一些兔狲的粪便就撒在里面。

所有的生物都在无声地向我们诉说存在的证据,不远处一只观察了我们半天的草原雕腾空而起,从我们面前掠过山丘,消失在远方。

草原雕从荒漠上空掠过,它的下方是无数的鼠洞和隐藏着的兔狲 ©大猫

好了,抒情到此结束。在野外多年,我早已对风花雪月壮丽山河脱敏,反正在野外的感觉怎么说别人也体会不到,这种美好只能自己独享。

再说美景哪都有,动物可不常见,因此还是让我们来说回兔狲吧……

对比一下,看看兔狲有多小

兔狲的个体识别可能比豹猫还麻烦,这是我看了半天素材后得出的结论。

不过我还是可以依靠它们面部的斑纹来识别它们:PC1(PC代表Pallas’s Cat,兔狲)就是胭脂,现在它失去了名字,换回了编号。

令人头大的兔狲个体反复确认过程中,大鹅:面部斑纹是识别它们的关键

它数次在这个PC3曾经繁殖的洞口休息。看上去即便不在繁殖期,这个巢穴也经常为兔狲所用。

就是它,长得像个鸡腿的胖兔狲,曾经的“胭脂”

事实上这个洞穴会有不同的个体光临,除了PC1和PC3外,还有PC8也来过这里。这是一只个子很大的兔狲,虽然看不出性别,但我怀疑是一只雄性。

PC8,大猫曾经给它起名叫“单于”

PC3我们现在确定它是那三只小兔狲:PC4、PC5、PC6的妈妈,之前我们将胭脂描述为小兔狲的妈妈是不对的。

PC3身上的毛色较深、有着漂亮的白色前腿,在去年7、8月份带娃的时候,它体形消瘦,直到冬季才又圆润了起来。

这只白腿的兔狲可能是PC3,也可能是别的个体

这只用脸爬山的小兔狲又是谁呢?

PC2出现在最大的范围里。我们的6个位点(分别在相距1公里的两个区域各自安装了距离不远的三台相机,编号为P1-P6)中,它出现在其中的3个,但距离最远。

2021年9月后三只小兔狲便独立了。在可识别的影像里我并没有看到它们,但是这也许是因为可被识别个体的影像太少而不是它们消失了——事实上能被识别的影像大约只占全部兔狲影像的1/4。

目前被确认的8只个体(5只成年的和3只幼崽)

而P1是PC1、PC2、PC3、PC4、PC7都会来打卡的位点,也是我们第一次观察到兔狲的地方。其中有一只小个子兔狲显然应该是去年的幼崽——只是我们并不能识别出它是谁。

它似乎对于这个儿时的游乐场很是喜欢,并且经常来仔细嗅闻PC2、PC3以及其他成年兔狲留下的味道——可能里面有它的双亲,并且它也学习着不断在这里留下自己的气味。

这个打卡地是很多只兔狲都会来的地方

PC7、PC8以及还有一些疑似的新成年个体拍到的次数不多。

个体识别的难度是阻碍我们深入了解这个兔狲种群的主要因素,因此解决这个问题就成了很重要的事情。

我和心悦正在琢磨,到底怎样才能更好地调查兔狲。如果不能做到个体识别,那么我们拍再多照片也没用,因为用于种群估算的空间标记重捕模型(SCR)必须去统计每个个体的拍摄次数。

我们可能必须把相机安装到能拍到兔狲小脸的地方,而且相机还必须具备足够的分辨率才行。这可真比统计金钱豹难多了。不过我们已经想了一些办法,打算去试试到底管不管用。

荒漠上的尘土飞扬经常使相机的镜头蒙尘,以至于拍不到清晰的画面

我们必须要做到这一点,因为我们选择了关注荒漠生境的保护,而荒漠的旗舰物种是兔狲。

我们需要把它们的分布、密度、生活史搞清楚,这样我们才会知道什么样的荒漠环境是它们所需要的,这些地方又能承受怎样的人类活动压力。

在过去的数千年里,匈奴人、蒙古人、回鹘人、汉人……金戈铁马历史洪流并未在多大程度上改变这片荒野的面貌,然而今天高大的风电和大片的光伏板可能即将改变荒漠。兔狲和它的邻居们可能可以适应,可能会因此而消亡。

我们希望用猫盟的探照灯工程来做一些探索未知和保护的工作,也希望这些在夜间眼睛如同绿色灯泡一般的毛茸茸的小猫们能够继续快乐地生活在荒漠里,每天干着那些无聊的事情:抓老鼠吃。

沙鼠:你在cue我?©大猫

猫盟的西北猫科计划由月捐人资助的“探照灯工程”支持,主要目标为分布在西北荒漠区的兔狲、亚洲野猫、荒漠猫、猞猁等物种。

在甘肃张掖的初期工作得到了甘肃祁连山国家级保护区高级工程师马堆芳主任的大力支持,并与北京大学罗述金团队合作开展,在内蒙古雅布赖山和狼山的工作与内蒙古大学的梁斌老师合作开展。

后期我们还将和更多的科研团队开展合作,共同推进西北荒漠区猫科动物的研究和保护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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