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清歌向暖

来源| 历史教师王汉周

双岛，在辽宁大连和山东均有分布

崇祯二年（1629年）五月底。

蓟辽督师袁崇焕乘船前往双岛。

袁崇焕此行的目的，是拜会东江镇的平辽总兵毛文龙，请他移防辽南。

并核算清楚东江镇的兵马钱粮实数。

可几番接触下来，毛文龙软硬不吃，既不同意移防，也不同意核饷。

一句话，我不想出力，但是该给我的好处，一分都不能少。

这是给脸不要脸啊！

袁崇焕终于决定亲自动手，除掉毛文龙这颗大毒瘤。

袁崇焕影视形象

01

六月初五一大早。

袁崇焕：我要返回宁远了。

毛文龙前来送行。

刚踏进营帐，之前一派和蔼可亲模样的袁督师登时变了脸，责问毛文龙：为什么一再违反将令，首鼠两端。

毛文龙一听，哪里受得了，反驳。

袁崇焕当即喝令随从扒去毛文龙的衣帽，捆了起来，并历数毛文龙的“十二斩罪”：

祖制，大将在外，必命文臣监。尔专制一方，军马钱粮不受核，一当斩；

人臣之罪莫大欺君，尔奏报尽欺罔，杀降人难民冒功，二当斩；

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尔奏有牧马登州，取南京如反掌语，大逆不道，三当斩；

每岁饷银数十万，不以给兵，月止散米三斗有半，侵盗军粮，四当斩；

擅开马市于皮岛，私通外番，五当斩；

部将数千人悉冒己姓，副将以下，滥给札付，犯上无等。六当斩；

自宁远还，剽掠商船，自为盗贼，七当斩；

部将之女收而为妾，民间之妇没而为奴，好色诲淫，八当斩；

驱难民远窃人参，不从则饿死，岛上白骨如莽，九当斩；

拜魏忠贤为父，迎冕旒像于岛中。部下陈汝明一伙至今盘踞京师，交结近侍，十当斩；

铁山之败，丧军无算，逃窜皮岛，掩败为功，十一当斩；

开镇八年，不复寸土，养寇自重，十二当斩。

十二款罪名一出，毛文龙就不狡辩了。

他明白，这些罪名基本上都是实话。

更没料到袁崇焕竟有这种雷霆手段。

只能跪在地上求饶：

“文龙自知死罪，但求老爷开恩。”

接着，袁崇焕转头问毛文龙的随从将官们：

“毛文龙这十二款大罪，你们说该杀不该杀？如果是我冤枉了他，那你们可以立即杀了我！”

东江众将们也是眼见突发状况，大惊失色，吓得连连说该杀。

不过也有人为毛文龙辩护：念在毛总兵十数年治军的辛劳，可免其一死......

袁崇焕勃然大怒：“毛文龙之前不过是一介布衣，现在官居极品，应该报效皇恩，如今却无法无天，悖逆至极，不杀他何以平定军心？”

说完，袁崇焕跪下向西叩头，请旨：

“臣今诛文龙以肃军。诸将中有若文龙者，悉诛。臣不能成功，皇上也以诛文龙者诛臣!”

杀气腾腾，在场众人谁也不敢出声。

袁崇焕便请出尚方宝剑，在帐前把毛文龙杀了。

400年来，关于袁崇焕杀毛文龙之事，史学界一直聚讼纷纭。

那，毛文龙到底该不该杀？

毛文龙画像

02

毛文龙发迹的第一桶金，是在天启元年（1621年）。

那年，他率兵到朝鲜送信，走到义州附近，恰好遇到被后金迫害的秀才王一宁。

两人一拍即合，趁后金镇江守将佟养性率兵出巡的时候，伙同卧底陈良策半夜起事，袭取镇江。

而佟养性很快就回过神来，后金军一个星期之内就派兵把毛文龙扫到皮岛上去了。

之后，毛文龙就驻扎在皮岛，再也没有前进一步。

毛文龙袭取镇江的时候，恰好辽东经略熊廷弼和广宁巡抚王化贞战略主张不合，彼此龃龉。

因为战果有利于王化贞的战略构想，所以此役的战功被故意夸大，上报给朝廷。

而这个所谓的胜利，同时间接刺激了王化贞施行自己的“一举荡平”策，最终导致广宁大败。

所以袭取镇江堡在战略上，被熊廷弼称之为“目为奇功，实为奇祸”。

东江镇建立之后的两三年内，毛文龙确实有些军事行动，曾经对后金进行过骚扰行动。

还上报朝廷，称自己一仗阵斩后金数万人。

并且称自己坚决拒绝了努尔哈赤的诱降。

因此，明廷升其为平辽总兵加衔左军都督府左都督，并赐尚方剑。

而当我们翻开《东江疏揭塘报节抄》时，扑面而来的杀敌数字，不由得哑然失笑。

以下为东江塘报节选：

“职用兵不满一千，而贼死者二万余。贼所恃弓马，今马死者三万余，是贼之手足，全去其半，贼之借力，五失其三！”

“奴处处被职官兵出击，杀伤无数，每日拉尸山头，大堆小堆火化骨石，火光滔天。据北岸密报万分真切，新汗手下兵马不足一万，俱是心寒胆怯！”

“二年之间有不平辽灭奴，复三韩之旧业，甘治欺君诳上之罪！”

“奴引数十万众猝袭铁山，直薄云从滩口，距臣营帐止隔里许。乘是坚冰，何难径度？乃十五日，忽有黑龙约长十余丈，自西南洋，昂首奔犁而东，直至云从，响若山颓，海冰遍裂，化而流澌。方是时，龙方在蛰，不从天来地出，实有所司，默令我师得以分路出奇，屡挫狂锋耳！”

按毛文龙自己说的，他在皮岛开设东江镇八年，共应歼灭后金军队人数超过六万六千人。

六万六千人？是个什么概念？

相当于他一个人单挑消灭掉了整个后金的野战力量！

而《满文老档》里有一则记载：

二十七日，毛文龙之三百兵於夜间前来，至耀州之南顺兑牛录住所之土墙下，欲越墙而过。时被村中三妇人所见，将车辕靠於墙上，由青佳努之妻执其夫之刀先行登上，另二妇亦相继登上，一同砍杀驱赶，迫使三百兵自墙上跳下，皆逃之。

后金3名妇女大破毛文龙部300战兵......

03

从毛文龙自己的钱粮奏报来看，整个东江最初有士兵18000人，经过他的“大力发展”，皮岛增兵一度达到20万人。

毛文龙向朝廷索要的军饷，也从最初的二十万两，破天荒达到了120万两。

而当时朝廷一年总共也才征收辽饷600万两，毛文龙一个人就要去了五分之一。

不过袁崇焕上岛后，核定毛文龙部战兵仅有28000名。

所以，一年120万两银子，真正用在大头兵身上的又有几两？

毛文龙喝了多少兵血？

可见一斑。

04

天启七年末到崇祯元年（1628年）初，正值辽东处于权力真空状态。

先是辽东巡抚袁崇焕被阉党攻击去职；

没几天，身为阉党的辽东督师王之臣又被崇祯罢免；

朝中局势动荡。

毛文龙担心自己被清洗，开始和皇太极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他先后给皇太极去了多封书信，言明自己投降的价码。

当然，明廷是看不到这些书信的。

直到清朝后期，这些资料才因《满文老档》出现而被挖掘出来。

毛文龙与皇太极的书信

可以说，如果不是袁崇焕果断把毛文龙杀了，说不定毛文龙跟皇太极谈好条件，就该卷铺盖投降后金了。

《满文老档》附录毛文龙致皇太极信：

“尔取山海，我取山东，若从两旁夹击，则大事成矣，我不分疆土，亦不属尔管辖。” “结局之期，你如何待我，如佟、李之隆我不肯，如西夷之头领隆我，我亦不肯。”

05

处理完宁远兵变之后，袁崇焕立即上奏崇祯，请求将东江军与关宁军的待遇调成同一格，每名士兵每月饷银一两四钱，米一斛。

但户部却认为东江军并不像关宁军那样要和后金刚正面，则议定东江每名士兵每月饷银七钱，米一斛。

袁崇焕为什么会上疏替东江军说话呢？

这里面大有门道。

之前东江军的粮饷都是经由山东从海路供给。

袁崇焕一到任，设立宁远新饷司，凡是朝廷运往辽东各地的军费，一概由新饷司统一配给。

此时朝鲜已经和后金互相约为兄弟之国，没有理由再对毛文龙进行输血。

袁崇焕只需要把山东半岛封锁，皮岛就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地。

而袁崇焕又将东江军的待遇翻了倍，立刻大获军心。

毛文龙即使想造反，也没几个人愿意跟着他。

一句话，东江军我有用。

至于毛文龙，能用就用，不能用一边凉快去。

(资料图)

东江塘报《崇祯二年三月十三日具奏》：

“兵丁嗷嗷，挨至今日，只望粮饷到，客商来，图有复辽之日。谁知袁督师上本，而今登州严禁不许一舡出海，以至客米上舡者，俱畏国法不敢来。且山东布政司钱粮及登、莱、青三府官粮，竟无影响，故尔各兵慌忙，明是拦喉切我一刀，必定立死。况兼饥饿无餐，不容不哭。”

所以，毛文龙趁着设立新饷司的提议还在草创阶段，突然率兵进至登州夏家疃上岸大肆劫掠。

后又派船在登莱沿海附近搞巡游，以此要挟朝廷——如果粮饷改道，到时候他们自己抢，我就控制不了了！

山东沿海附近的渔民还以为是后金军队打过来了，大惊失色，纷纷躲避。

此时的毛文龙，摆明就是不服管教的跋扈军阀，只要自己的要求得不到满足，就会纵兵四处为祸。

管葛山人《山中闻见录》：

“文龙拥舟师掩至登莱，旌旗蔽海上，登人以为建州兵至，皆大惊。”

06

对于毛文龙私自带兵前往山东沿海，袁崇焕自然不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袁崇焕杀毛文龙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谋算？

应该说，一开始袁崇焕并没有必杀毛文龙之心。

如果毛文龙肯接受其节制，或者他主动告老还乡，或者改过自新，袁崇焕并非没有饶恕毛文龙的可能。

但是，袁崇焕在双岛五天的时间，亲自和毛文龙恳谈了三次，毛文龙却一点表示悔过的意思都没有。

东江军马全部迁移到辽南盖州？

不可能。

让宁远新饷司派人上皮岛核查兵员总数？

不可能。

让我告老还乡？

更不可能。

眼见毛文龙无可救药，袁崇焕只有痛下杀手，也就出现了本文一开始的那一幕。

07

明末有一小撮人，称毛文龙为“海上岳飞”，说袁崇焕捏造“十二大罪”和秦桧用十二道金牌召回岳飞的性质是一样的。

崇祯影视形象

但我们可以看到，袁崇焕斩杀毛文龙之后，朱由检对这起事件的批示是：

“毛文龙悬居海上，糜饷冒功，朝命频违，节制不受，近复握兵进登，索饷要挟，跋扈叵测，且通夷有迹，犄角无资，掣肘并碍。卿当同志协图，声罪正法。事关封疆安危，阃外原不中制，不必引罪。一切处置事宜，遵照敕谕，仍听相机行。”

这说明，崇祯对毛文龙的作用看得很清楚。

皮岛在毛文龙的治下，已经变成了个人的独立王国。

东江开镇八年，并没有做好应有的牵制作用。

同时又肯定了袁崇焕斩杀毛文龙的正义性，命其妥善处理善后事宜。

即使随后袁崇焕因己巳之变成为“罪督”下狱磔死，朱由检也没有对毛文龙事件进行平反。

一个跋扈军阀，又两头下注的汉奸形象就留到了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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