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元旦前一天我踏上了南归的列车。

(资料图片)

这是十几年来我第一次回家这么早，原因有两个，首先是疫情的原因，放开后老家怎么样，父母能否安稳扛过这一波，这个问题有点吓人。尽管他们身体相当不错，但我心里总归是很担心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想抽空多陪陪父母，多尽一些孝道。

长途旅行应该没有比火车更实惠的方式了。飞机虽然快，但家乡没有定期直达的航班，来回机场也相当麻烦。至于汽车，上千公里的路程，无论是自己开车，还是长途客车，都是一种折磨，路况风险也很大。

剩下就只能从火车中选了，高铁还是卧铺，两者各有利弊。

高铁速度快，但要么出发时间太早，而早上我未必能及时起床，要么到家时间太晚，老家距离高铁站还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我可不想晚上十一点以后敲门吵醒父母。

那就只有选较慢的卧铺了，下午出发，次日早晨到家，时间上很完美。因为是火车，有专门的轨道，速度又不快，安全性得到极大的保证。即使碰上小概率事件，保证大多数人没事应该是可以的。

其实我喜欢火车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火车人流量大，带着更多的烟火气，你可以看到形形色色、不同阶层、不同年龄、不同性格的人——自然更容易遇到有趣的事情。

有人要问那岂不是硬座更好？笔者少年时确实喜欢硬座，热热闹闹，一路跟人侃大山，口若悬河，唾沫横飞，坐上十几个小时也不觉得累，只不过现在年齿渐长，不愿意多说话，不喜欢过分拥挤，所以转而喜欢卧铺了。

(二)

火车站似乎永远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模样。

与去年相比，人流量还是稍微减少了一些，可能是我比去年提前几天回家的缘故吧，真正的客运高峰还没有到来。

候车室里空位不少，很轻松就能找到合适的位置，箱子和背包占一个座位，人在相邻的座位，这样腿脚能伸得开，不必那么局促。

预期中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并没有出现，看来出行的人身体还不错，应该差不多“阳康”了。原本我最担心这一点，怕路上交叉传染，现在看来我的担心有点多余，那就放心不少。

临近检票时，候车室的人变多了。我也把旁边的位置让了出来，箱子和背包毕竟不如人重要，对不对？

顺利上车后，我便爬上卧铺，闭眼休息。没办法呀，前一天晚上没有好好睡觉，半夜爬起来了看了场皇马的足球比赛，所以精神不太好，就当午休了。

我是中午一点钟左右上的车，迷迷糊糊睡到两点多就醒了。听到一位大姐在打电话，不好意思，不是我想偷听，而是她打电话的声音太大了。

这位大姐是个生意人，经济条件不错，她亲口说自己不缺钱，银行卡解封之后预约取钱。预约取钱这个功能普通人是用不上的，由此可知她就是传说中的“富婆”了。

她的生意应该有些猫腻，言谈之中说着什么“签合同十万，不签合同五万”的话，那就是操作性很大，而操作性很大的活儿我是不敢碰的。不过既然她在签合同，至少可以透露一点——经济活动在全面放开之后，应该恢复了不少。

(三)

到了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外面天色已黑。

可能是降温的缘故，车厢里的咳嗽声开始多了起来，不过多数人是偶尔咳嗽一两声，只有一位女性一直在干咳，甚至呕吐，温柔的列车员小姐姐在帮她。

过了一会儿，突然听到之前的“富婆”大姐在跟列车员抱怨说空调没有开，她太冷了。列车员小姐姐说已经上报，领导说空调已经开了。“富婆”大姐又说空调坏了，言语态度有些强硬，颇有些今天不解决誓不罢休的样子，整个人很强势。

列车员小姐姐好说歹说，眼见没有办法，只得让大姐去餐车找列车长，大姐便气冲冲地扭动着肥胖的身躯，去找列车长了。

以前的我遇到这种情况，心里肯定会腹诽一句：贱人就是矫情。不过现在我已经不这么干了，也许是人家真的很冷受不了呢？反正我去卫生间时，感受到过道里有呼呼的凉风。

问题有没有得到解决，我后来没有证实。不过这位大姐的行动能力，我算是见识到了，怪不得人家能赚钱呢，对不对？

差不多是晚饭时间，有服务员推着餐车卖盒饭，一份二十五元。据我观察，吃盒饭的人很少，整个车厢里也就一两个人吧。反倒是卖饮料的生意不错，肥宅快乐水卖出去好几瓶。

吃泡面的人不少，看来旅途中的人，对于吃饭还是将就一下就好了。有一位阿姨喊着说自己快要下车了，包里有碗泡面带不走，想送给有需要的人，多么淳朴的人民！

中铺有位大姐跟家里人打电话，最开始情绪正常，后来不知怎的就哭得稀里哗啦，她一边跟亲人说着“中啊中啊”，一边忍不住哭泣。是不是这次疫情有老人去世，家里人一直瞒着她？还是在外面受到的委屈太多，家里人一安慰就心理崩溃了？

我是见不得女孩哭泣的，不过她年龄明显比我大一些，那就只能在心里祝福她：人间的苦乐悲欢并不相同，但一切都会过去的，开开心心、好好活着最重要。

(四)

列车在郑州停了二十多分钟，我旁边原本空荡荡的位置上来了一位年轻女性。看样子是个大学生吧，刚参加工作的人不可能这么早放假。

我没有看清楚她的正脸，只看到她的长发，嗯，那就想象她是一位大美女。旅途中身边有美女相陪，自然是一件美好的事情。管她跟我有没有关系呢？她的存在能让我心情愉快就好了。

罗曼罗兰说，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今天晚上，我的这双小眼睛，就发现了不少美，无论是赠给别人泡面的大姐，还是无缘得见正面的年轻大学生，在我心中，她们都是美丽的存在。

列车轰隆隆开了，卧铺有些摇晃。

有人说这种环境更容易入睡，就像婴儿在母亲怀抱的轻微摇晃中更容易入睡一样。要是没有车轮与铁轨相撞的声音，应该差不多吧。可惜噪音太大，所以我睡得并不算好。

怎么能睡好呢？作为一个球迷，我在路上还看了英超曼联的比赛，后面还看了半本书，睡眠时间本身就不够。凌晨两点多，列车员小姐姐又把我喊起来，说快到站了，让我们准备下车。

旁边有位大姐也要下车，她让我帮她把高处的行李箱拿下来，我当然乐于帮忙，老乡嘛，互帮互助很正常。

列车到站了，车厢里却静悄悄的，大家很有默契地轻拿轻放，咳嗽声也被刻意压低了一些，尽量不去打扰其他人的美梦，谁说我们大河南人民的素质低来着？

在离开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旁边安睡的姑娘，大家萍水相逢，虽然无缘相识，但还是祝你前程似锦，今夜有个好梦吧。

(五)

刚出站就有拉客的人在等着，问有没有去唐河、淅川的等等，我找了一个能顺路到老家的，就跟着上了车。

本来我还想拍几张凌晨的城市，但发现火车站附近也没什么好拍的，还是老样子。黑暗中几盏红色的灯笼，除此之外，啥也看不到。毕竟不比大都市的富丽堂皇不夜城呀！

我上车先问了司机一句，师傅，咱们这疫情咋样？司机大哥说，都过去了。我笑着说，那也得小心一点，国家说要防止春节期间农村的传染高峰。

客车里一会就坐满了人，熟悉的气味又回来了。

那是一种什么气味呢？首先是烟油味，常年抽烟的人留下的，干体力活多的人困的时候会抽烟提神，所以身上不可避免留下烟油味。接着还有一点点口臭，既然抽烟，那么不可避免会有口臭。凌晨下车，能提早去刷牙洗漱的人并不多，大家都还睡眼惺忪，迷迷瞪瞪呢。

很多人受不了这种味道，我却觉得亲切。小时候在村里看人下象棋时，年长的人会抽水烟袋，烟油味我经常闻得到，他们笑起来会露出一口大黄牙，可能还有一些黑斑，自然也有口臭喷出来，打小就习惯的气味，长大了自然也能忍受得了。

客车前面坐着两位阿姨，吐槽大城市住着不舒服、不自由，没有老家好。

首先是不认识人，一年了邻居是谁都不知道，其次是迷路，走到哪里跟着瞎子一样，地铁换线更不必说，方向都容易弄反，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路，怎能不搞错呢？再次是住的地方不宽敞，很憋屈，不像农村里，随便都能看到很远的地方，也容易看到天。最后是大城市的空气污浊，没有家乡山清水秀，空气清新。

一位阿姨说啥也不去大城市了，决定自己就一个人在家，自由自在的，这样与儿媳妇也没有矛盾，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看别人脸色行事。另一位阿姨说过完年还得去呀，不然儿子压力太大。

有人说家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唉，这就是我们还在发展中，地域发展不平衡，自然环境与经济增长之间的矛盾吧。两位阿姨，别管那么多，辛苦一辈子，老了心里自由自在最重要，不要委屈自己为儿孙着想，身体健康才是对儿女最大的支持。

(六)

客车动了两步就停下了，原来凌晨2点到5点之间，道路管制不让动。

司机把车停在一个早餐摊前面，吆喝着谁没吃饭可以下车吃点。哟呵，莫非司机和早餐店有点裙带关系？不管了，这件事又不违法，下车吃点东西再说。

老家有几样东西我忘不了，一是胡辣汤，二是小笼包，早餐店还卖煎饼、茶叶蛋，不过我没要。有一口热乎乎的胡辣汤，一口软糯糯的小笼包，足以果腹。

小笼包有些凉，味道不怎么好，胡辣汤真是太赞了。外面大鱼大肉吃得再多，也没有家乡的味道好。

这个点的早餐店，贵一点也正常，大家挣得都是辛苦钱嘛，所以我也没有砍价，付了钱上车等待出发。

此时是凌晨4点多，距离能走还有二十多分钟。

客车里有个小电视，播放的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港片，看片头制作公司不是嘉禾就是中国星。打我第一次坐客车到现在，至少也有二十余年了，这玩意感觉没怎么变过。

有人总结香港电影最大的特点是一个字——“癫”，“尽皆过火，尽皆癫狂”，似乎提前昭示了当下这个纷乱的世界。不过我却无福消受这份“癫”，实在太困没办法集中精力，只能随缘听两句台词了。

客车一旦动起来，时间就过得很快，一路上售票员报着大家的目的地，丝毫不差。我很好奇为何售票员记得这么清楚，可能这就是职业特长吧。一位大叔在车上睡过了头，还是售票员提醒他下车，不然就不知道拉到哪儿去了。

终于到了老家的路口，天还是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远处加油站亮着灯，说明还有来往的车辆需要加油。石油是工业的血液，加油站的灯亮着，那就代表着经济还在持续运转。不过加油站的灯光再亮，也照不到回家的小路。

还剩短短几百米，我深吸了一口气，身形没入黑暗中。

我就要到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