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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上街

【资料图】

老家镇子上的街，我大概有十几年没有逛过了。

人家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见惯了大城市的繁华街景，对于故乡小镇，我多少有点难以提起兴趣。

不过这次回家急，没有带多少现金。过年想给爸妈红包，就需要到镇子上取点钱。老妈还有点咳嗽，我在网上买的冬凌草含片也送到了镇上，需要取快递。堂弟要去街上理发，大伯要去买点菜，于是我就跟着到街上了。

这天是腊月二十三，农历小年，可惜天公不作美，飘起了风雪，下午时分越下越大，估计到了晚上，地面就要盖上雪了。

我们是午后两点钟左右到的街上，在空中白茫茫雪花的映衬下，街道尤其显得泥泞脏乱。路边积水坑每走几步就能遇到一个，车辆经过时，将泥水甩到人行道上。行人踩着泥水，来到店面门口，又将原本干净整洁的地方踩得脏乱不堪。

路边都是摆摊的车，卖火烧的，卖烤串的，卖甘蔗的，卖卤肉的，卖对联的，卖藕的，卖鱼的，有的摊位支个小喇叭，吆喝声此起彼伏。卖鱼的现场杀鱼洗鱼，血水顺着地面一直流到街道上。

堂弟进了理发店，大伯带着我去找自动取款机，取完钱后，我们决定进超市逛逛，一来买点东西，二来外面下着雪，正好可以进去躲一会儿嘛。

(二) 超市

天底下的超市似乎是一个样子，有进口有出口，商品分区，服务员热情。

进去之前，我顺手推了一辆购物车，大伯嫌弃地说，不用推车，没多少东西。我笑着说，习惯了，推上吧，方便一些。老年人总是有些固执。

我们主要来买菜，大伯熟悉这座超市，带着我穿过服饰区，直接来到卖菜的区域。农村人家里有萝卜白菜葱姜蒜，来街上主要是买点冬天自家菜地里种不出来的菜，比如说香菇、木耳、莲藕、芹菜、蒜薹、土豆、洋葱之类的。

我跟大伯都秤了点杏鲍菇，大伯额外买了点土豆和洋葱，我知道老爸已经买过了，我就没有买。大伯还想买蒜薹，这东西是过年来客人时，拼着炒肉的。我说蒜薹搁不了太长时间，等过几天再买吧。大伯后来拿了一拨芹菜，够吃两顿了。买菜的任务差不多完成。

我们又转到旁边盛豆的地方，大伯秤了一点豇豆，我也弄了一些，虽然我对这东西不算熟悉，但跟着大伯买，总差不到哪儿去。我看到旁边有红小豆，忍不住买了一点，我不知道王维笔下“此物最相思”的红豆是不是它，但过年了，红红的东西总归是吉祥的。

大伯买了袋装的腐竹，我买了虾皮和百合干。百合干太难找，我问服务员，一般来说，服务员会告诉你大概在什么地方，没想到老家的服务员格外热情，直接带我过去拿。后来我买红包袋时，服务员也是直接把我带到了地方。

我还带着口罩，难道是两个漂亮的小妹妹发现了我身上特有的气质？恐怕是我自作多情了，不过老家的服务员工作态度可真是好呢。

超市里除了已经包装好的商品，其他的需要先去称重标价，老家的物价没有想象中便宜，有些东西竟然比大城市还贵，是超市趁着过年偷偷涨价了么？不应该啊！

另外我发现了一个不好的现象，老乡们在跟服务员交流时，很少说“谢谢”。这个我在城市里听了无数次，也说了无数次的词语，在老家的镇子上几乎没有听到过。

我有些诧异了！

(三) 街景

从超市出来，把东西放到车上，大伯坐在车里等着，堂弟还在排队呢，这天理发的人可真多。天上还飘着雪，越是这种天气，我越有兴致，很久没有逛街了，就四处走走吧。

与印象中的街道相比，超市多了不少，以前的那些个体户专卖店，逐渐被更大型更综合型的商业实体取代。我心里涌现几个词，“垄断”，“大鱼吃小鱼”，商业活动永远避不开这些。

比超市更多的，是药店。卫生院旁边有个医药大楼，几乎是街上最高的建筑了，活脱脱像个巨大的吞金兽。看到这些药店，我很心痛。资本是逐利的，开这么多药店，不正代表着社会已经不可避免地滑下老龄化了吗？

我走进一家药店，服务员带着口罩，正在咳嗽。我开玩笑说，啊，怎么你还在咳嗽？我问了一些新冠阳性的常用药，一些药有货，一些药没货，农村的医疗水平跟大城市差距还是不小。

我路过以前的初中，十几年过去，破败了许多。学生们越来越少，教育资源都集中到县城里面，乡镇初中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街上充斥了各种大喇叭的叫喊声，其中最突出的莫过于金融机构的存款和理财广告，我比较有印象的是大额存单的信息。不是说为了促使消费，大额存款的利率往下降了吗？怎么老家还在吸收大额存款？

金融的触角会延伸到各个角落，原来街上是没有这么多金融机构的，我看了一遍，幸好没有什么“村镇银行”。老百姓金融方面的知识几乎为零，太容易被骗了。

我在街上还发现了一家“红娘服务”的店面，哈哈，以前年轻人结婚靠村里的媒婆说几句就行，根本不需要什么专业的“红娘服务”。现在说什么也不管用了，这届年轻人，忍受着父母亲戚的唠叨，左耳进右耳出，就是不结婚。

看似普通的街景，却蕴含着时代的变迁印记，我心里五味杂陈，愣是说不出哪种滋味占了上风。

(四) 书店与小孩子

我走到一家名为“新华超市”的店面前，上面业务写着“书籍借阅”、“收发快递”、“日常百货”等八竿子打不着的业务标语。我觉得很奇怪，就走了进去。

店里面没有大人，两个小孩凑在一起打游戏，一个稍大的小孩跟队友语音：“小心，对方那个张飞带着惩戒过来啦！”我不由苦笑，现在的孩子呀，都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得啊！

一个孩子发现我进来，问我要啥，我说你们玩吧，我只是随便看看。

我看到店里左边摆着一些书，比如《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岩》、《海底两万里》、《镜花缘》、《史记》等，

还有一些工具书，如《现代汉语词典》、《新英汉字典》、《获奖作文》等。

我猛然反应过来，这里原来就是大名鼎鼎的“新华书店”啊！

我记得读书时，新华书店的借阅证可是“硬通货”，家长要是能在新华书店给孩子买一本正版书，对孩子来说是多么荣耀的事情。我那时候可太羡慕同学们手中的正版书了！

新华书店，堪称小镇的“文脉”所在。没想到堂堂“文脉”竟然沦落成这样，怎能不让人唏嘘呢？

现代人的生活太紧张了，紧张到没有时间泡杯茶，捧着实体书读一会儿；现代人的兴趣太低俗了，低俗到不愿意去进行思想的交流，只想着快餐化娱乐消磨时间。

我始终认为，如果一个地方的书店能够独立存活，那么这个地方的社会整体发展水平肯定不会太差。如果反过来，书店都无法生存的地方，要么是物质上穷得揭不开锅，要么是精神上空虚急躁奢靡浮夸。

我叹了口气，出门迎着风雪，又走进一家文具店。里面仍旧没有大人，三个小孩在玩游戏《太空杀》，我问其中年纪较大的孩子，你最喜欢哪个身份啊？他说最喜欢当内奸。

我有些无语了，现在给孩子们创造的成长环境，怎么都变成这样了啊！

(五) 移动与联通营业厅

街面不大，转一圈用不了太久。我回到车旁边，大伯说他的手机明明有流量，怎么在街上无法上网，让我陪他到移动营业厅问一问。

移动营业厅不大，里面只有两个工作人员的位置，其中一个还空着，剩下那个营业员是男的。我们进去的时候，有个老哥正在办理业务。营业员看到我们，说让我们先坐下等一下。营业厅里开着空调，暖烘烘的。

我说空调温度这么高，顾客一进一出容易感冒。营业员笑着说，温度要是不开这么高，他太冷了，反正又不是他掏钱。

不一会儿走进来一个人，看样子是他的朋友，跟营业员打招呼，说要换点零钱什么的，看来是私事。营业员一边跟朋友打招呼，一边处理客户的业务。大伯的卡没有问题，应该之前停车的地方移动信号不好，在营业厅里，只用流量也能上网。

我们出来后，堂弟正好也理完发，说起要把大伯名下的联通卡过户给堂弟，我们又朝联通营业厅走去。没想到联通营业厅竟然大门紧锁。门口有个人说，营业员刚才出去了，让我们等一等。

我们这一等就是十几分钟，营业员终于回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说说笑笑。堂弟陪着大伯过户，我无聊就打量着联通营业厅，想看看和之前的移动营业厅有何区别。

两边都有空调，暖风都开得很大，反正都不是自己掏钱。两边的营业员都可以一边处理公事，一边跟外面进来的朋友交谈，不知道是不是基层都这样，反正我在大城市里没见过。

联通营业厅里开着电视机，美其名曰“智慧家庭生活展示”，就是一台电视机而已，里面放着《大秦赋》，一部我认为辜负了大秦帝国系列口碑的电视剧。联通营业厅有个橱窗，上面摆放着一些办卡赠送的东西，如玩偶、路由器等。

大伯在人面识别时出了问题，他的身份证照片太旧了，识别不出来。我跟营业员说，你们应该可以手动认证吧，他们说不可以。营业员推荐的方案是花20元补办个身份证，这样就容易认证成功了。

一听这就是个不靠谱的方案，哪能引导别人去花钱呢？最后堂弟决定把之前的号码注销，然后重新办张卡，这样就不用额外花钱了。

(六)

从联通营业厅出来，已经4点半了。天色渐渐变暗，我们便驱车回家。路上我看着两边的街景，脑海中思绪联翩，一点逛街的喜悦也没有。

我想起超市里的顾客，为什么我们这里的群众，办事之后连句感谢也没有。一句看上去简单的客套话，不也是教化的体现吗？一句感谢，可以温暖对方的心，还是说我们付了钱，就不需要尊重为我们服务的人么？

我想起被迫转型的书店，我们这个小乡镇，已经容纳不下一点高尚的精神追求了吗？读书这么酷的事，竟然没有人喜欢了！大家喜欢赚钱，人都被物质化了，衡量一个人的成功变成你有没有钱。如此，在老百姓眼中，继续读书还有什么用呢？

我想起来那些看守店面，集体打电子游戏的孩子，我不认为游戏是毒药，但孩子们接触这些还是太早了啊！他们应该有更好的选择，去开阔眼界，去学习正确的知识，而不是被各种精心设计的诱惑步步吸引，最终沉迷而无法自拔。

我想起联通移动营业厅里的工作人员，他们擅离工作岗位，公私混淆不分，堂而皇之浪费电力等公共资源，难道国企永远是这样效率低下、资源浪费的吗？

我想起越来越多的药店，越来越空心化的村庄，心里不由一阵颤栗。

故乡啊，我是如此的热爱你，可为何我十几年后重新审视的时候，却感到深深地绝望呢？

故乡啊，一个豫西南的小城镇，我知道你的处境并不孤单，还有很多个地方与你一样，正因如此，我才更加难受，更加伤悲。

那些灰尘遍布的高楼大厦、冷酷无情的吞金巨兽并不是你的未来，人们脸上轻松快活的笑容、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才是你最美的样子啊！

我明白背后的原因，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你变得越来越陌生，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天外随笔，原文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