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博@公忠体国五十万:
怎么说呢,这件事在我看来,实在不是严重到值得我密切关注的重大问题,所以我最近不会特意写这方面的内容。
(相关资料图)
不过,既然是黑潮他点名我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他在我这“面子大”。
整件事涉及到和暴露出的问题很多,我并不单纯认为它是一个环境污染问题,因为这还涉及到如下几个方面:
1. 美国各级政府(当地政府、州政府、联邦政府)之间的分裂与对抗问题,包括联邦法规、州法规、当地立法之间的冲突,这件事在美国环保署(EPA)和各级政府的对接中一直是老问题。
2. 美国铁路系统的衰退,包括铁路安全管理问题,事故本身的原因之一是列车车厢的车轴发生了“热切”或“冷切”(铁路专业术语),以我在铁路领域的浅薄业余爱好,这种事应该先追究列控系统、列检工作、闭塞区间的“热切”与“冷切”的监控失效。
3. 美国制造业,特别是化工业的产业布局问题,不同于我国PVC产业的布局思路,美国中北部、东北部部分地区的地广人稀与产业模式,决定了这种长距离、大规模的危化品运输是唯一符合产业成本的运输模式。
4. 事故发生后,当地救援力量的极度有限,包括但不限于,事故发生后第一批次救援力量,用了不短的时间才能确定各节危化品车厢的安全状况,现场拟定的“受控释放”虽然理论上具有合理性,实际操作中依然显得并不是非常专业。
然而,考虑到五大湖区作为美国衰落的老工业区,当地积压的环境问题已经相当多了,比如前几年比较严重的弗林特市自来水污染问题,如今当地无法组织起更加有效的应对方案与执行结果,并不让我意外。
国内的这类老工业区也存在类似的隐患与污染,比如西北地区的兰州和东三省的部分地区,但我们在其他方面做得比较好,即使出现突发性公共危机,也能很好地处理,大家不必担心。
5. 美国长期的经济衰退,使得铁路公司在内的许多跨地区大型企业,都必须尽可能压缩成本,安全管理方面的退化与更加高风险的做法,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全国铁路的事故发生率,近年来一直在攀升,许多地区的铁路维护状况并不如以前。
美国的重载铁路一直是我们学习的对象,大家不要因为这些问题就低估他们,我们引进美国内燃机车的先进技术也没几年,不要因为一件事就否定对方依然领先的东西或者他们规模庞大的“地主家老本”。
6. 联邦法律对于危险化学品、危险污染物的管理,漏洞和滞后性比较严重。
我可以给大家举几个例子,你们就懂了。
(1)美国食品与药品监督管理局(FDA)所检测过的化学物质大约为200种,实行有效监管的化学物质为5种,联邦化学安全法律的上一次修订时间是1976年。
与之对应的是,美国现有的室内化学物质种类(包括办公环境与家庭环境),大约为84000种。
请问,如何用有效监管仅有5种化学品的法律,去管理全美国84000种的化学物质?
(2)铬元素(Cr)作为水中的重金属污染,美国环保署给出了具体要求是→100 ppb的浓度,而且该标准仅仅基于六价铬的皮肤接触,却并不考虑人体饮用后的危害。
美国加州在这方面算是比较好的,但是具体有多好?
2010年,加州环境健康危害评估办公室的科学家们,与新泽西州、北卡罗来纳州的科学家们,给出了同样的看法,即使是微量铬元素也会致癌。
因此,该办公室给出的安全浓度上限是,0.02 ppb,而上文提到的联邦政府环保署给出的浓度,是该浓度的5000倍。
到了2014年,在加州的工业公司与水务公司的利益游说下,加州监管机构将该标准提高了500倍,而且该标准不具有“强制性(legally enforceable)”。
2014年7月1日,这份全美唯一的铬元素的饮用水标准,在加州生效。
这样不合理的标准已经是美国唯一的铬元素饮用水标准,然而,很快该标准就以“经济可行性”为理由,遭到推翻。
目前,加州的六价铬的浓度标准,是50 ppb,这是加州环境健康危害评估办公室标准的2500倍。
另外,三分之二的美国人的饮用水里,铬元素都存在致癌可能。
全美六万份饮用水样本中,超过75%的样本里发现了铬元素。
非营利组织环境工作组(EWG)的调研显示,超过2亿的美国人的家庭自来水里,含有六价铬。
(3)以PFOS(全氟辛烷磺酸)和PFOA(全氟辛酸)为代表的全氟化表面活性剂,是人类社会常用的化学品,在家庭用品中经常出现。
然而,PFOS/PFOA,是世界上最难降解的有机污染物之一,应该由专门的设备去主动分解或移除它们,以便于无害化处理。
问题是,全美大多数污水处理厂(WWTP),并不具备将这两类持久化学污染物从污水中去除或消除的能力,这意味着这些污水处理厂处理后的排放水,依然带有这两类污染物,从而对下游其他地区的饮用水造成健康危害,比如遗传毒性。
7. 虽然本次事故产生的液态氯乙烯、光气、氯化氢气体,以及燃烧后二恶英等产物,会对当地及周边地区产生严重的环境污染。
然而,考虑到事故中的污染物总量(即使按二十节车厢的那份报道)、当地盛行风、短时天气、周边环境承载能力等因素来看待,它只能被认定为是一个地区级的环境污染事件。
换言之,它并不像切尔诺贝利事故、帕博尔事故那样,可以影响人类广大地区,或者可以影响几十年的时间。
以二恶英的环境自然降解时间来说,最短仅15个月(光照紫外线条件良好),最长需要10年(土壤残留物分解),但也觉不至于说“影响人类五十年”,或者“全美国都很危险”。
归根到底,本次事件以氯乙烯为代表的卤代物污染,本来就和核污染为代表的放射性污染,从污染机理、自然环境作用机制,再到人类处理方式等方面,就不是一个概念的情况。
8. 如果有些人看到这里,以为这次事件不严重,那你也错了。
环境污染在很多时候,本身并不严重,事后的环境评估与补救措施,只要做得及时,一样可以解决很多问题。
当然,考虑到目前俄亥俄州政府、当地地方政府的自我反复打脸和死鸭子嘴硬,以环保署牵头的联邦政府各个相关部门、州政府、地方政府、铁路运输公司、危化品企业、当地居民之间,可能将要上演美国特色的长久嘴皮官司。
有些精神美国人可能很喜欢“超级基金(superfund)”,认为环保署负责的该项目名单,只要把这次事故发生地列入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然而很遗憾,不是这样的,以美国汉福德工厂(Hanford)的核污染问题为例,该场地(site)纳入超级基金几十年了,到现在还没完全解决当地的核污染问题。
9. 我的看法其实很简单,没必要夸大其词本次事件的危害,特别是说对全人类产生危害,它确实到不了,那是“登月碰瓷”。
在整个美国东北地区,引起未来五到十年的长期环境健康危害,已经是它的能力极限了。
另一方面,说它只是“小问题”,那就纯属大可不必。
危化品污染如果不能正确处理,长期的生物放大、生物累积、低浓度危害(即使是低剂量也有对应的毒理学作用机制)、遗传学毒性、致癌风险,依然是一种非常严重的问题。
10. 有人看到这里会急了,“中国在这方面难道比美国好很多?”
那倒也不是,但至少我们是后发工业国,同时我们国家在几年前就开始,将环境问题列入国家未来几十年的长期发展目标,加上我们的各级政府之间的扯皮问题与强势的中央集权政府,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许多善后措施和预先规划的纰漏。
考虑到中国经济和美国经济的各自运行状况,仅仅在专项资金方面,中国就比美国硬气得多。
近年来,环境科学领域的中国学术成果,呈现出直线攀升状态,我们可以对自己国家的未来多一些信心。
上述列举的美国的许多环境问题,我们也都有,但我们会比他们做得更好,而且现在已经比他们要态度更加积极了。
11. 顺便科普一个“冷知识”。
我们经常说,“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
然而,剂量大小在某些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
以内分泌干扰物(EDCs)为主的有害物质,并不遵循线性的毒理学曲线,而是每一种物质在不同浓度都具有不同的毒性,我们一般称为非强直性剂量反应曲线(NMDR)。
因此,有些物质可能在低浓度的毒性,还要比高浓度的毒性更强。
比如,邻苯二甲酸酯(增塑剂,常见化工物质),它就不会老老实实按照“剂量越大,毒性越大”的规律,以至于人类社会很长一段时间,根本意识不到我们早已被危害了。
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个问题的?
答:2012年,国际毒理学界才正式认定。
如果你想知道更多,请参见我去年写的这篇文章→《打败毒理学的毒——内分泌干扰物》:【杂文】《打败毒理学的毒——内分泌干扰物》(2022/05/09)
12. 从表观遗传学的学科观点来说,你的记忆、经历,会直接影响你的后代。
换言之,你受到的环境危害、你的糟糕心情与痛苦回忆,是直接“刻入DNA”的。
网络梗常说的“刻进DNA”,不是玩笑话,而是遗传学的表观遗传机制。
1944年冬季的荷兰严重饥荒,使得当年孕妇生下的孩子,他们日后有着比其他人更高的肥胖症、糖尿病、精神分裂症的发病率,相比同年龄段的其他人,死亡率也增加了10%。
你的一切经历,身体都会忠实地记录下来,并且影响给你的后代。
回到这次事件,对于事故周边地区的许多人的后代来说,他们就面临这样的潜在健康风险。
13. 环境科学、毒理学、药代动力学、系统生物学(基因组学、转录组学、蛋白质组学、代谢物组学),这些学科的目前研究成果,依然只是冰山一角。
人类对于环境污染物和环境污染机制的理解,始于上世纪中叶,在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才逐渐确定学科间关系和跨学科研究的主要方向。
这是一个相当复杂且陌生的领域,而我们如今依然停留在单个物质的作用机制的研究层面,对于现实环境和多种物质的共同作用机制,我们仅仅只能建立一些非常理想化的模型、模糊的概念,或者通过系统生物学进行条陈归纳。
以环境代谢组学来说,我们至今都还没有建立完整的代谢物的数据库,仅人体的三千多种代谢物,我们都没有整理完毕,许多很难检测到的低丰度分子物的具体情况,我们依然是一无所知的。
14. 关于美国环境问题的那些烂事,我以前通过@黑潮君 那边,说过一些,具体参见:
(1)
(2)
15. 客观看待问题,客观看待美国。不要危言耸听,欺负不懂这些领域的国内普通人,也不要给别人国家的烂事去“洗地”。另外,抬杠的人,请先办理赴美签证,前往事故当地,完成土壤与地下水的采样分析,建立场地概念模型,完成全范围环境评估报告,然后再跟我说,这事没多严重。哦对,确实没多严重,反正五大湖区的鱼类普遍都是重金属污染,本来就不能吃,现在死了许多鱼,也算是一种“早死早超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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