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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生皆有病,我仍希望你好好爱这个人间
2023-08-09 18:53:38 来源: 潜伏的木马君

作者| 木马君

今年是汶川地震15周年,这几个月看了不少相关文章,其中《新周刊》的一篇让我如鲠在喉,至今缓不过劲来。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那是钢腿女孩牛钰的故事。

牛钰,网名“春游哥哥”。2008年5月12日是她11岁生日,却因为一场大地震被埋了三天三夜,获救后永远失去了右腿。

灾难过后,活着变成一种痛苦。此后十年,牛钰都尽量把自己伪装得和普通人一样,直到2018年参加了纪念汶川地震的马拉松比赛,她第一次拆掉绑在假肢上的海绵,花了近4小时跑完21公里,以#汶川最美马拉松女孩#的话题登上热搜。

2021年,上海时装周邀请她登上T台。

一年后,上海时装周再次邀请了她,她穿着自己设计的裙子,裸露着酷似“未来战士”的钢腿,成为当晚唯一收获掌声的模特。

因为民间释出的善意,牛钰开始接纳自己,并试图在网络上以自身为例,为身处不幸的人们带来一点正能量。

但后面事态的发展,超出了大家的认知。

3月26日,牛钰在社交媒体上更新近况:从2021年开始,她就不断收到一些网友攻击她的私信。有人骂她的长相,有人借假肢侮辱她的身体状况,最过分时,连她的家人也会收到来自陌生电话的谩骂。

当她公开了和消防员小李的恋情后,受到的网络暴力越发严重。

这篇文章里,还提到了另一位曾遭受网暴的视障网友“盲探-小龙蛋”。

2020年,“盲探-小龙蛋”在短视频平台上分享了自己坐电梯时遇到的不便:电梯里既没有语音播报,也没有盲文标识,导致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去了哪一层。

在视频中,他苦笑着说一句“哎呀,太难了”,“希望以后公共场所的电梯能够更加人性化一些”。

然后,他的评论区里就出现了不少不友善的言论:

“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给你们体验的”

“残疾人就该被优胜劣汰”……诸如此类。

很多瓜友可能不太理解,这些网友为什么要这么刻薄地对待这些生活上已经不便的人?

有大量的社会学与心理学的研究表明,人类在面对一种与自身外在或内在特质相差过多的群体时,因为担心种族的未来被异化,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开启“保护机制”。

一旦开启“保护机制”,公众的排异心理也会被激活,就会发生类似“恐残”的现象。与之相伴的,就是无尽的谩骂与歧视。

这时,我想起了前几年在油管上看到的一位视障者——朱浚溢。

障碍是一种状态

朱浚溢1988年生于江苏,先天患有高度近视,初中开始得了视网膜病变,逐渐失明,直到大学后全盲,目前仅余光感。

因为知道自己将来会全盲,所以朱浚溢大学选了可以只用嘴巴工作的专业——心理咨询,目前是有认证的心理师、督导师和音乐治疗师。

他视频里温文儒雅的表述让我很受震动,他说:

障碍是一种状态,状态是会变的。

比如,视障本质上是一种信息上的障碍。以学生为例,如果学校里能提供有声教材或标注有盲文的教材,那么视障者在学习时就可以没有障碍。

比如,当朱浚溢在做播客时就完全没有障碍,接受采访录视频时也没有障碍,那就不是一个障碍的状态,不需要将他视为一个有障者。

有障者可以成为无障者,同样,一个原本无障碍的健全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成为一个有障碍的人。

据统计,在年龄超过70岁的人中,一生大约有8年处于有障碍的状态。

这8年指的不止是老年失能状态,还包括:怀孕期、哺乳期、意外受伤时期,甚至是孩童期——幼儿就是个完全的有障者,连带着幼儿的照护者也成了有障者。

在网络上大吵儿童该不该进异性厕所时,我身边妈妈们的感叹是:亲子厕所太少;

在看到有人争论公共机场合是否能够哺乳时,我们遗憾的是:母婴室太少。

甚至,在瓜友们争论该不该把孩子绑在身边养老时,我想到的是:独居者的社会资源和保障太少。

上野千鹤子在《上等快乐》里讲到一种“老龄化平等”,即无论男女都有变老的那天,都有成为弱者的那一天。她说超高龄社会是一种福音,因为无论是谁,都会早晚站在弱者的立场上。

我们每一个人,在人生中的某个阶段,都会成为某种程度上的有障者、弱势者,或少数群体。

尊重不是施舍来的

我不想对网上的言论进行任何批判。从人类漫长的历史来看,尊重并不是靠祈求施舍而来的。

上野千鹤子说,女性主义是不恐弱、不慕强。实际上,我认为无论在哪个范畴,都该不恐弱、不慕强。

但这个前提是,“弱者”拥有能够独立自主的社会支持,不需要依附于“强者”之下而活。

社会上对于有障者的歧视,除了前面提到的心里排斥,更多的在于有障者并不具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一旦一个人需要依附于他人才能活着,那么期盼他人能对其尊重就是奢望。

这样看来,一个无障碍的环境,才是有障者获得尊重的前提。

图片来源:电影《推拿》剧照

在德国的大街上不时会见到坐轮椅或用盲杖的人,不是因为德国的身障者多,也不是因为德国有什么群体会陪着身障者外出,而是这里的有障者能像无障者一样独自外出并参与公共生活。

公共汽车和火车到站开门后会伸出斜坡;汽车、地铁和火车到站有语音提示和屏幕文字提示;公共场所设有无障碍厕所,空间宽敞,有紧急呼叫拉绳或按钮。

“无障碍”( barrierefrei)是一个在德国经常会接触到的词汇——无障碍厕所、无障碍住房、无障碍旅游……

“无障碍”意味着尽可能地让所有人都能够不受限制地参与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

《身心障碍者权益平等法》规定,公共交通工具、公共道路、公共建筑都需要做到无障碍。

图片来源:NGO观察,德国专注于包容与平等议题的无政府组织Aktion Mensch对无障碍车站的宣传册中的一页

这是行动方面的无障碍,还有信息方面的无障碍。

视障者有盲文信息提示和有声读物;听障者有助听器和手语新闻,政府机构有手语翻译;学习障碍者有特殊的学校和教材等等。

无障碍的最终目标,是让所有人都能不依靠他人的帮助而自由活动。

也只有这样,才能消除障碍者身上所受到的歧视。

自下而上路漫漫

然而,即使在德国,现实情况距离理想仍有着巨大的差距。

尽管德国近几年无障碍设施不断增多,但仍有不少偏远地区的车站、市政厅尚未经过改建,很多短途公交工具也还没达到无障碍标准。

跟据市场调查机构Innofact发表的一份抽样调查,目前德国还比较匮乏的是无障碍住房以及无障碍工作岗位。

随着社会老龄化以及外来移民的增加,方便人们行动、交流的无障碍设施会变得更加重要,无障碍之路依旧漫长。

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像“盲探-小龙蛋”视频下的留言:

“社会(是)为大众服务的,大众都是正常人”

我不会嘲笑或苛责这种想法。在有限的资源里,要让多数人为少数人发声,确实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在民选政府的国家里,为了获得多数选票,政治人物开出的政治支票也都倾向于多数人的利益。少数群体微弱的声音,要经过积年累月的发声,引起广泛的讨论,慢慢累积成一种民间共识,才有可能迫使政府将资源拨给少数群体。

我查了下欧洲无障碍的进程,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30年代,瑞典、丹麦等国家开始在城市建设专供身障者使用的设施。

在此之前,有多少人、发过多少声、举办过多少活动,无从查起。

1959年,欧洲议会通过了《方便身障者使用的公共建设的设计与建设的决议》。同一时期,美国为了方便身障军人就业不受限制而着手建设专门的设施。

这些年,欧美以及联合国相继制定了各种法案、条例,最近一条在2019年,欧盟正式发表了《欧洲无障碍法案》(European Accessibility Act),并针对主要面向的产品及服务订立了统一的标准,要求成员国须实行无障碍措施。

前前后后经历了近百年。

这是出于法律的硬性规定。但不要以为企业只能被迫接受,和政府相比,民间资本其实更敏感。

2010年,英国旅游局(Visit Britain)曾就酒店是否具备无障碍服务做了一项调研,在英国酒店预订平台上的200多万条酒店信息里,注明了提供无障碍设施的酒店,比其他酒店多出了26%的预订。

深入调研后发现,用户选择提供无障碍设施的酒店主要有两个原因:

1、确实存在一定数量的用户对无障碍设施有需求;

2、更重要的原因,是当酒店在网站上披露自己的无障碍设施信息时,用户会更信任这家酒店的合规性,认为他们更具备提供完善和优质服务的能力。

瞧,一旦某个观念成为共识,民间资本就有非常充分的理由去从善如流。

所以,只有当“无障碍”成为一种民间共识,自下而上地去影响,才有可能产生自上而下的效果。

这个过程可以很缓慢,但不能让它停下来。

所有人终将受益

在前段时间看到《果壳》一篇文章,例举了一些原本为有障者设计,现在却被广泛使用的工具。

比如,我们现在离不开的电脑键盘,最初是为视障者发明的。

19世纪初,意大利发明家佩莱格里诺·图里(Pellegrino Turri)发明了第一台机械打字机,来帮助失明的菲维扎诺伯爵夫人写作。现在的键盘上,F和J也有凸起的小横杠,方便你把手放在合适的位置。

弯头吸管最开始是为孩子设计的,后来在医院深受欢迎,因为这种吸管能让卧病在床的病人轻松喝到水,不必担心将液体吸入肺部而患上肺炎。

美国发明家约瑟夫·傅利曼(Joseph Friedman)以直吸管为基础,改造出了弯头吸管。他的灵感来自于自己的女儿——他发现小女儿很难用直吸管喝到奶昔。

语音识别技术最早是为不能够写字的人设计,使他们能够凭借声音把想法转换为文件记录下来。

有声书最早是由美国视障基金会提出,他们用黑胶唱片录制书籍帮助视障群体“阅读”。

现在,所有这些已经成为我们大多数人生活中必备的辅助工具。

就像车站或酒店前的无障碍斜坡,最大的受益者,其实是那些拖着行李的人。

为有障者创造无障碍环境,并不会侵占大多数人的资源。

恰恰相反,这些设施让大多数人多了一种选择。

这篇文章的主题在我的心头已经萦绕很久。每每提笔,却又无法继续。

现在终于找到了一个我想要表达的信息:

全球有16%的人有着某种形式的身心障碍,每个“无障者”,都可能随着境遇或衰老,变成“有障者”。当你帮助一个有障者,最终会帮到你自己。

而我所能做的,就是在我的能力范围内,尽可能把这个观念讲给更多的人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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