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之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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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毛的诗歌让我想起印度诗人泰戈尔和南美诗人米斯特拉尔。这不是轻率的类比，的确是对一位成熟诗人写作风格产生的自然势能呼应于大诗人而言的。我们欣悦于泰戈尔诗歌的饱含爱意，对世界和人间的赞美。米斯特拉尔诗歌中的母性关怀与纯粹的人文与自然之爱满溢，长期感动着读者。那么，阿毛的诗歌大致风貌可见一斑了。具有哲学教育背景的阿毛，她的诗歌除了巧妙的诗意运转之外，总有秘而不宣，令人品味良久的逻辑反转趣味。我重点关注她诗歌语言的独特魅力，文本结构巧妙的逻辑转化以及问题叙事的专注与有效。从而较为清晰地识别她如何做到诗性的自然与魔幻的平衡。

阿毛诗歌的语言魔性

阿毛是学哲学的，她自然深知诗歌不等同于哲学。所有的思想，哲理推断和判定都不能进入诗的语言范畴，它们的功能只能在语言的锻造，粉碎和捏揉中找到它们的存在位置。那几乎是无形中的有形，无象中的万象，不拘一格，随机游走又无处不在。所以说，语言是诗歌的敲门砖，是判定一个诗人能否成为诗人的基石。读阿毛诗歌，为她自由流转而有趣活泼的语言打动，这种行云流水的自在风格与拿捏恰适的操控能力着实令人叹服。在生活的坚冰中折射出光芒，并透出欢欣与愉悦，这是文学难得的功效，真可以拯救心灵，宽慰于人世。在她的诗《紫阳湖长廊记》里：“现在是第九个长廊/我们坐在湖边看夕阳/我知道/月亮在等着我们/我很担心身边的年轻情侣/一下子用完他们的爱情”——特意指出“第九个长廊”，凸显可爱和用心。接下来看夕阳只是表面的目的，直接嫁接了月亮，它在等着我们。如此美妙时间，时间平静，空间上多出的人类有了对同胞的共情——不要太沉溺幸福，不要太快用完自己的爱情。

作为女性诗人，如此幽默风趣的情态，从容、宽厚的笔法真不多见，让阅读舒展轻快，也让一首诗承载诗之本源之意——趣味。不需要说教，而是提供自己的观察视角，与观察对象建立有机共生关系，一个巨大连通器下的和谐、仁爱。这些特征在阿毛很多诗歌中得到印证。

再读《海边生活》——“但聚会、恋爱时/一定用海上日月、帆船的背景/他爱风浪中的海/与携着大海气息的人和事/所以，他常做一件事:向大海扔一颗石子/然后离开”——轻松驾驭一个大的主题，在大世界的轮廓中，浓缩轻快的意趣，像扔一块石子一样，把人生重力抛出去。阿毛经常用很短的诗行不着痕迹地概括主题背景，迅速推进，速度加准确打击力，能让平凡的主题魅力大增。

创造童话世界抑或魔幻现实

短诗是非常考验人的智能和敏锐度的。阿毛的诗歌大都很短。这除了她语言驾驭的轻功了得外，重要的还有她对世界的清晰认知和解构能力。能快速扫描生活和世界并给予准确有效的情感与理智输出，所谓“浓缩的诗意才是最广阔的人间”。她的诗每首都像是营造一个童话一种魔幻的世界，是现实也是虚构，是真实的重击，也是幻象的触摸。读她的诗《纸飞机》《她传记》等，这种感觉尤为强烈——“‘你看我/飞得多远!’/过来一个女飞行员/用一只手//送它到了/她想坐上的树梢”（《纸飞机》）——向高处去的路，动画的拟人世界找到答案，那正是人们要的结果，像卡尔维诺小说《树上的男爵》所坚持追求的。轻快美好，一生只为自由。“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安在一个虚构的人身上/她咯咯地笑了/生活从此像施了魔法/成了传奇/千万个她此起彼伏又形单影只”（《她传记》）——多么完美的虚构，多么真实的映照。

上面两首更像是童话的人间，而这首《冬天的光》则更像人间的童话——“海水倒映的一串灯光/在说：冬天不冷//我搬运了所有的白雪/与童话//和全世界的波浪/听你弹冬夜的吉他//亲爱的，前方有幽暗/但更多的是璀璨”——大张力的空间物象流转（海水—白雪—波浪—幽暗世界），将世界上所能想象，所能勾连的真实世界串成光，成为盛大的温暖与爱。一首暗潮涌动的温暖之诗，宛如安徒生童话《卖火柴的小女孩》的复活之诗。

问题叙述中的专注与有效

很显然，诗歌也是解决内心的问题，纾解心中块垒，抵达内心平衡的方式。所谓“诗言志”早有定论。问题意识突出的诗人，他们会有意识发现问题，创立主题，给出个人经验中的诗性表达，内视与外观都是积极的努力与创造。阿毛在这方面表现亦很突出。

这种能力当然也非常依赖于诗人的敏感与用心。唯有敏感的知觉才能把握内心的思想，心灵的感悟，也才会有问题的摄取与穿透。如《国家地理》这首，能把繁华引入“国家地理”概念，无意进入自然生态问题——城市名字和市花的表述增加城市地理的现实重力，让主题呈现真实有力。这可以是诗人走过之地，可以是想象的图景，陡然转至“五湖四海的浪花”这样隐喻场景，实至虚转换，然后是“我衣服上的印花牡丹/忽然悲伤”，到此已将读者引入情感的波澜，高妙的是，诗人无声的转合便是人间的悲欢暗涌。

再看诗歌《像怀抱》——“白云罩着树梢和屋宇/像怀抱/风吹着风衣和你/像怀抱/小鸟和孩子在花园奔跑/树蔓繁花像怀抱/我们在人世奔走/日月山川像怀抱/你看我的目光像怀抱”——多么具有典型意义的一首诗，代表作。几个排列的自然物象，空间与时间的对立与依存，生命之于大地的关系，之于“我的”渺小却从未曾遗弃的荣幸与感怀，大概只有心地明净的人才能看到世界的明净、慈悲、宽厚，所有的抚摸和照耀，温暖与感动都如怀抱一般伴随和抚慰我们。一个人的行走并不孤单，他有这么多菩提，这么多善爱一并抗争于世，幸福或圆满都非遥不可及。这是这首诗给人的最自然的感受。不需要太多技巧，却是高度概括与提取的能力，也是心底沉潜时刻的自然合成。

读阿毛诗歌是愉悦的，更多快感与趣味，在她不失戏剧冲突的言语间穿行，我们为她张弛有致的成熟技艺打动。同时，阿毛诗歌也是治愈的，根源于她那颗童真犹在的心。一份纯和心地在纷乱世界碰撞时的涤荡与洒脱。她的诗是她的人，一样的干净美好，让人回味并被长久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