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周刊
2022年12月27日 18:39:55 来自浙江
【资料图】
很难相信,这居然是艺术创作的场景——
几个裸着上半身的画工,在一间不算宽敞民房里工作。
他们熟练调色,在画纸上一笔笔添上自己分配到的工序,一幅新人工仿制名画,就这样慢慢完稿。
而他们周围,屋内不算干净的墙面上,梵高的《星空》、《杏花》、《向日葵》,密密麻麻成堆悬挂着。
这间不大的屋子是他们的画室,他们在这里画画、吃饭、睡觉。
困了就席地而眠,醒来就继续挥毫……
这里就是深圳大芬,世界知名的仿制画工厂。
成吨的艺术在这里被复制,无数经典在这里被量产。
2016年,一位荷兰摄影师把这里的故事拍成了纪录片《中国梵高》。
这部电影只有几千人看过,最近却在网上掀起一阵新的波澜。
有人说,这是一个流水线画工精神觉醒的故事。
从临摹走向原创,从生存走向意义。
很多人在主人公赵小勇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最懂梵高的人”
世界油画市场中,80%的油画来自中国。
而这80%中,有60%都来自深圳大芬村。
一群画工聚集在这里,靠重复临摹着名画谋生。
赵小勇就是深圳大芬的一位画工,与众不同的是,他有一道隐形的卓著功勋:
他画过10万张梵高的画。
赵小勇1996年就来到了深圳大芬,那时候油画复制业方兴,他成了这里最早画画的一批人。
对当时的大芬画工来说,画画并不是灵感的碰撞,而是一套新奇的生产范式:
这是一条高效的仿制画生产流水线。
赵小勇和二十个人是一个整体,他们被分成三组,每组7个人,共同作画。
他们每个人需要临摹画的一部分,也只画这一部分,然后迅速交给下一个人,后者再在前面的基础上完成自己的那部分画作。
就像排队传递东西,或者像工厂加工零件,一幅画被拆解成局部,又组合成整体。
比如一幅《蒙娜丽莎》,每个人只需要临摹其中的一个部位,一只鼻子,或者一只左眼——
连一双眼睛都是由不同的人来完成的,因为这样重复画单一的片段,很快能让画工在最短时间内形成肌肉记忆,下笔飞快,成稿逼真。
这样下来,一幅蒙娜丽莎,或许在一个熟练艺术家的笔下要一天才能复刻;
而这群熟练画工,他们一天可以临摹十幅。
经过赵小勇们流水作业的作品,从大芬流入市场,远销海外,成为高级的“手工油画”。
那些年,赵小勇们画尽了梵高、莫奈、达芬奇,他简单算了算:“画了可能有三十万张。”
现在,赵小勇已经有了自己的画室,和自己的客户群体。
他拉来妻子、弟弟和小舅,跟他一起画梵高。
妻子擅长画星空,小舅子擅长画向日葵。
就这样小作坊一般的工作室,已经临摹出过十万张梵高的画作。
对于赵晓勇而言,这些年,梵高的画早就在他脑内熟透了。
他画了那么多年,买过书,碟片,对着网上的高清图研究许久,他画梵高从来不用草图,可以直接落笔,最多的时候一天能画十张;
梵高画的笔触、每一抹颜色的明度和纯度、每一个用笔的细节……他都烂熟于心。
徒弟求他教,周围人学他,画商青睐他。每年有很多订单送到他手中。
赵小勇有荷兰的客户,在卢浮宫旁边有画廊。
那些来自赵小勇的画,远渡重洋后会在这里被展出,被买家反复摩挲,然后被视若珍宝地搬回家。
像是一种神秘的期许和连结。
他从未见过真迹,他的作品却被当作上等的艺术品展销。
他没有去过荷兰,这里卖的却是他的作品。
他没接触过梵高,梵高已经成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的人。
离艺术远,离生存近
大芬村村口有个标语牌,上书: “艺术与市场在这里对接,才华与财富在这里转换。”
这被认为是对大芬村最好的诠释。
像赵小勇一样的家庭工作室,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场景:
人们坐在不同的画布前,手里只有一种颜色的颜料。
一幅风景画,男人画树,女人画天空,大孩子画土地,小孩子画花草,一家人流水线一般地完成一遍,再由大师傅统一调整。
末了,将一张张半干的油画晾在自家阳台上,远远看过去,大的像彩色床单,小的像孩子的尿片。
大芬村的名头渐响,学术界和艺术界对这里的评判开始出现了。
专业人士批评这里只是复制、毫无灵魂;
业余人士认为这里铜臭味太重、根本不配沾染“艺术”。
其实赵小勇最初来大芬,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单纯为赚钱。
他的老家在湖南农村,因为太穷,连初中都没上完就出来打工。
在老家的时候,赵小勇从来没接触过油画,只是听说深圳大芬有很多人画画,他想赚钱,想去试试。
如果如果把赵小勇的经历拉远看,他其实是“大芬奇迹”这个代名词的一枚齿轮。
上个世纪末,一位叫黄江的商人来到大芬。
他发现这里毗邻香港、交通便利,又地处关外、人工成本低廉,于是他租下了民房,带领了一二十个工人,开始做起了油画临摹出口的生意。
一幅画批发价格28元港币,给画师6元人民币,卖到美国29美元,大家都能赚到钱。
黄江开始招募更多的年轻画工,给他们培训,让他们临摹,再将产出的一张张油画,远销重洋。
就这样,大芬村的名号打了出去,吸引了像赵小勇这样的人。
曾经倒是也有专业院校的学生来到这里。
他们每天抓耳挠腮构思原创,好几天、十几天才能画一幅,那厢普通画工一天能画五六幅临摹图,结果挂上画廊以后,临摹画和原创画都卖300块。
不同的付出,被标上的相同的市场价值,天平就会慢慢倾斜,很多艺术院校的人,住不过3个月就走。
反而在赵小勇眼里,那种流水线式的集约工作场景,太适合他这种人不过:
“梵高的画线条简单,画得快,农民扔下锄头就可以画了,他活着的话要气死了。”
留在这里成为大芬画工的人,过着简单、魔幻、流水线一般生活。
有时赵小勇会接到急单。有荷兰的客户,在40天内加急定了800张复制画,他叮嘱下去:“加一点班,安排安排时间画完。”
几十张画纸被铺开,十几张梵高的画像连成一条线,在赤膊的工人手里,能做消消乐;
画室是画工们的全部活动空间,他们在这里吃饭、画画,困了就席地而睡,打个盹再起来画;
有新来的学徒抓形不准,被告知得改,得练,得重画。
他们自称“画工”,也不说自己是艺术家,画画就像拧螺丝、上零件、焊电板一样,是一件机械需要完成的工作,完成了就有饭吃、有钱赚。
这个不是为了艺术而生的地方,包揽了世界绝大多数的“名画”创作。
这里离艺术更远,离生存更近。
闲暇时候,赵小勇会带着小弟们看梵高的纪录片。
黑暗里烟雾缭绕,身旁挂着画完的梵高,眼前是荷兰的风光,画工们咀嚼着梵高的一生,内里有什么东西开始悄悄松土。
毕竟即使开始的目的是温饱,画了10万张梵高之后,总会想摸到一些更高的东西。
有一天晚上,赵小勇梦见了梵高,梦见梵高问他,小勇,你现在画我的作品怎么样呢?
赵小勇高兴地说,我已经进入你的状态了。
他开心地伸出手去,梵高不见了,赵小勇的梦也醒了。
从那时候开始,赵小勇开始有了新的梦想,他想出国,想去荷兰,想看看梵高的真迹。
然而最现实的原因永远是钱,路费很贵,开销很大,工作室单子源源不断,孩子还在上学。
赵小勇憋得太难受,实在没辙,一家人只好去了一趟世界之窗。
他坐在荷兰园里,让妻子孩子拍了很多张照。
在这里,他似乎离世界很近,又好像离世界更远。
虽然平替,但不解渴,反而有什么东西钻得更深。
赵小勇枕着自己的荷兰梦睡着了,明天醒来,还有别的画要画。
梦醒
机会还是来了。在客户的邀请下,赵小勇一家人前往阿姆斯特丹,他终于能见到心心念念的梵高了。
来到阿姆斯特丹的街上,赵小勇远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兴奋而激动,这里是真正的荷兰,离梵高最近的地方。
他举着手机四处拍照,突然发现了客户的店。
在橱窗里悬挂着的,不正是他曾经一笔一画临摹出的作品吗?
赵小勇走进这个全是自己熟悉画作的地方,却隐隐感到失落:
合作那么久,他一直以为客户开的是画廊,自己的作品是被当作高端画作销售的。
赵小勇没想到,这里居然是一个人来人往、自由选购、和大芬一样的,纪念品商店。
老板倒是热情地拥抱了他,说他的画“如果和美术馆里的调换,别人肯定完全看不出真伪”。
赵小勇只有苦笑。
第二天,赵小勇终于去了美术馆。
这次他终于能站在梵高的真迹面前,赵小勇反复凝视咫尺之隔的画作,杏花,夜幕下的咖啡店,自画像……
赵小勇欣赏了很久很久,最后失望地说:
“颜色不一样。”
颜色不一样,什么都不对。
他和美术馆的保镖聊天,说自己画了20年的梵高。
对方很兴奋,问他,那你自己有什么作品?
赵小勇答不上来,因为他没有自己的画。
他的信念有些崩塌。二十年,他只干了一件事,就是模仿梵高。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炉火纯青已臻化境,站在大师真迹面前,明显的巨大差距还是给他带来了巨大冲击。
他自认为心意相通,结果大师的画在美术馆受人瞻仰,自己的画摆在纪念品销售处。
就像一个取经路上的人,终于拿到了真经卷宗,才发现自己过往念出的每一个音节都不对。
赵小勇绝望了,他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回去,以后要怎么画画。
最后,兜兜转转,赵小勇来到了奥维墓园,他在梵高的墓碑前点了三根香烟,静静地看它们燃完,飞回了中国。
画中即自己
回到大芬以后,迷茫的赵小勇久久不知道将自己的心如何安放。
“我到底能不能成为一个艺术家?”
“我到底有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别人欣赏?”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除了梵高的向日葵,他好像还会画自己的马蹄莲。
即使颜色不如大师画作悦目,形状也不那么准确,但这是自己的画。
赵小勇开始画原创了。
他的第一幅画,内容就是那间画室。
那间他用了十年的画室里,有成叠的仿制画,有星空,有杏花,有学徒,有妻子,有梵高,也有他自己。
妻子指着画纸,兴奋地和他讲,在这个角落发生过什么故事,那里曾经是她的“工位”……
他开始画老家的巷子,画年迈的奶奶。
赵小勇想明白了,画一年也好,两年也好,创造出一副放进了自己思想的作品就好。
“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艺术。”
镜头拉远,声音减弱,自画像里的梵高目光炯炯,眼神神秘锐利,凝视着赵小勇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中国梵高》纪录片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当然,世界上没那么多童话故事,现实不会开金手指。
临摹了20年梵高的赵小勇,即使幡然醒悟开始原创,也不会立马跻身最伟大的艺术家之列,从此被业界敬仰。
赵小勇同样不够出名,《中国梵高》这部纪录片只有6000人标记看过,他的个人主页不到1万粉丝,只有被来大芬村的游客询问时,街坊会说一句:
哦,他是之前那个“中国梵高”。
艺术品市场的残酷现实是,没什么人愿意花钱购买一个不出名画家的原创作品。
纪录片播出后的这6年,赵小勇逃离过大芬村,最终又回到了大芬村。
但是赵小勇,还在努力成为赵小勇:
有网友再访大芬时发现,赵小勇已经是一位签约画家,他的主页也挂着不少原创作品,有乡景,有麦田,有人像,还有以《中国梵高》为主题创造的油画。
有人说,《中国梵高》讲的是一个艺术家精神觉醒的故事。
可我却觉得,这个故事说的不只是艺术家。
生活中有太多这样的“赵小勇”,做着重复机械的工作,为了生存奔波劳碌,是小镇里的做题家,也是人海中的打工者。
他们也曾在某个夜晚思考人生的意义,自我的价值,也曾举目向上望去,试图抬头看一看梵高、摘一摘星空。
也许一辈子都无法追寻到答案,终一生也不会“功成名就”,但谁又能说这寻找的过程毫无意义?
电影结束了,生活还在继续。
或许我们永远也成为不了梵高,但是能成为一个“中国梵高”,已经是平凡生活的伟大梦想了。
毕竟,握着六便士的人,同样可以仰望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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