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很多80后和90后来说，如果没有新闻发生，平常几乎不会想起上学的时候，见怪不怪的“大哥”以及数不清的小混混。

2月15日，浙江省仙居县职业中学有人打架。学校里面打架虽然不能说家常便饭，也不算少见，但根据当地警方的通报，4名伤者送医救治后，2名重伤者经抢救无效死亡，另2名伤者伤势较轻无生命危险。

学校里一场架死了2个人，很显然不是普通的打架。

(资料图片)

虽然警方通报中没有提到具体细节，但是在媒体报道中，受伤的学生身上是刀伤。之后，网上开始有传言说，事件的起因是一名女生违规使用手机被学生会没收，与负责日常管理的学生会成员产生矛盾，该名女生叫来“社会大哥”，后者翻墙进入校园，致4名学生会人员死伤。

但没收手机的说法，被当地县委宣传部的工作人员否认了，“不是因为学生会收手机，是因为学校里面的一些事务，孩子跟孩子之间的（矛盾）”。

至于翻墙进入校园的说法也不太准确，“他们三个是从校门口登记进入的，按照学校来访规定，由学校里的老师出来接人，以什么理由登记后，人再进去。至少从监控都（看得）清楚”。

虽然收手机和翻墙的传言都不太准确，但是目前看来，确实有校外人员进入学校并行凶伤人，至于这几个“社会大哥”是什么来头，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而对于现在早已经是成年人的80后和90后，看到“大哥”这个词，简直是“死去的回忆突然开始攻击我”，因为以前简直是遍地大哥。

1

这阵子全国各地的学校都陆续开学了，在以前，开学对很多学生来说是一件危险的事，尤其是有了压岁钱的中小学生。因为不管是学校内还是社会上的“大哥”，都正等在校门口准备“借钱”。要是被堵住的学生敢不掏钱，少不了挨两个大耳刮子。

这种行为在上海地区被称作“拗分”，说白了就是抢劫。当然，“拗分”是不分节假日的，一般每个月会“大哥”会定期收钱。有的学校是这样，到了规定日子，被“拗分”的人必须提前到校，然后乖乖把书包放到课桌上，由“大哥”到书包里的某个口袋里掏钱。不过也有一些社会大哥会在校门口随机“化缘”。

通常来说，这种“拗分”行为都避开班干部或者学习成绩靠前的学生，以免引起老师和学校的注意。

这不是个别现象。1997年3月到9月，《中国中学生报》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了一次问卷调查。 在被调查的近万名中学生中，有5893人在上学、放学时遭到过敲诈、勒索或其他形式的骚扰，其中经常遭遇这类骚扰的有1760人，占29. 42% ；有7655人认为在自己上学放学的路上“很不安全”，占全部被调查者的85. 02%；有 737人在被欺负之后打算找人去报复。

此项调查受到中央综治办、公安部的重视，有关部门多次将校园及周边地区列为重点整治地区加以治理。结果到2001年，北京市有关部门对1万余名中小学生进行调查，依然有40%的学生承认在校内遭遇过他人敲诈勒索。

只不过，“拗分”相对来说危害还不那么大，对混混来说，最重要的是威风。怎么才显得威风呢？谁能打，谁就威风。

当时“放学你给我等着”不单单是一个网络梗，而是实实在在的行动，只不过通常来说放话的人不会自己一个人上，而是叫人：“你丫放学等着，我叫XXX跟你丫聊聊！”这句话里提到的人，通常就是方圆几公里的大哥了，他可能是高年级学生，也可能已经辍学，反正肯定挺能打。

至于那些盛产混混和大哥的学校，通常都会被当地人称作“流氓学校”。

1996年，有记者到上海长宁区一家中学采访，首先看到的是一张布告，标题是“动员起来，开展与流飞习气作斗争的活动”。布告的前4条内容是：1.不许抢夺、强行索要同学钱物；2.不许与校外流飞勾结，向他们通风报信；3.不许向小同学收保护费；4.听从老师教育，不得打骂教师。

“不得打骂教师”这条，简直跟曾经“不许打骂顾客”有异曲同工之妙。不过，既然都这么规定了，自然是有不少老师曾经被打骂过，而实际情况往往更严重。

2000年10月30日，四川邻水县5名恶少不顾校方阻拦，持火枪和长短刀具强行闯入该县兴仁镇初中校园滋事，扬言要铲平学校，并大肆追杀学校师生，先后将校长和一位副校长砍成重伤，教导处一位副主任及数位老师也被砍伤。这个团伙的为首者刚满18岁，其余4人都是未成年人。他们不仅屡屡到当地学校滋事，打骂、抢劫学生也是家常便饭。 

这种行为要是放到现在，不轰动全国都说不过去。

当时，全国各地都有自己的“流氓学校”，同时也有无数存在于传说中的“一哥”“一姐”，至于其中真假，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如果这些混混只是满足于“拗分”或者“茬架”，总体危害还在可控范围内，追砍老师的人毕竟还是少数，但与这些混混一起诞生的，是各种层出不穷的帮派。

这情况就开始微妙了，因为这些帮派往后退一步只能算是校园暴力，但是往前一步就是黑社会组织了。实际上，大多数帮派在成立之后，野心往往不只是“制霸铃兰”。

2

2000年6月10日，云南省西畴县城，20多个人手持菜刀、匕首等凶器，在闹市区疯狂地追砍一名男青年，将该男青年砍成重伤，全身上下缝合200余针，留下终身残疾。

当时没有人想到，这伙丧心病狂的人最开始只是一群中学生。

1996年6月6日，西畴县第二中学学生王大跃、贺成康等12人到学校背后的山洞内野炊。这几个人都不是喜欢读书的学生，王大跃便提出说：“不如大家一起出来成立一个组织，干点事业。”

干点什么事业好呢？这伙人决定歃血为盟，成立一个帮派，名字就叫“跨世集团”，讽刺的是，“跨世集团”这个名字的灵感还是来自老师：“现在快到新世纪了，老师说我们是跨世纪的一代，干脆我们的组织就命名为‘跨世集团’吧。”

“跨世集团”既然成立，自然就要开始运作。这群人以提供保护为名，开始在学生中发展“会员”，并强行向当地中学的学生收取每人每月0.5元至1元不等的保护费，不愿意交钱的人，“要打到不敢上学为止”。两年时间，“跨世集团”发展到100多人，其中骨干成员40多人。为便于管理，“跨世集团”分成8个堂，每个堂设堂主一人。

随着“集团”发展，“跨世集团”的势力范围逐渐从学校扩展到社会，他们霸占了当地一家歌舞厅作为据点，经常挟持女生到此奸污。不仅如此，“跨世集团”还干起了收钱杀人的勾当，所以才会在闹市追着人砍。

据当地公安机关查证，这个中学生黑社会犯罪集团仅1999年11月至2000年6月间，就结伙打架斗殴数十次，盗窃作案27起，盗得自行车10辆，三轮车7辆，现金600多元；抢劫5次；强奸妇女10多人，无故伤害他人身体10次25人，杀死1人。

最离谱的是，警方在2000年瓦解“跨世集团”的时候，缴获仿六四式手枪1支、火药枪3支、手榴弹(手雷)3枚以及子弹、长刀、钢管等一大批弹药和凶器。

这装备放到非洲大小也算是个酋长。

不止“跨世集团”，当时全国各地学校内外的帮派简直遍地开花，到处都是什么“飞鹰帮”“十三太保”“飞虎队”“蝶葬帮”，从1998年《中国法律年鉴》中的一段记录可以一窥当时的“”盛况：

“河南某县公安机关在整治某厂子弟学校的治安秩序时，发现该校由‘双差生’组成的所谓‘大刀帮’、‘青龙帮’、‘飞虎帮’、‘蜘蛛帮’、‘小青龙帮’等学生帮伙7个，涉及61人，其中小学生51人，他们专门从事诈骗、抢劫同学财物、破坏教学秩序等违法犯罪活动……”

2000年，重庆市仅渝中区就有“白虎”、“龙义”、“长义”、“海义”、“三河”等少年帮派，其中最大的帮派“无道蒙”成员达到了数百人，就问你怕不怕。

《中国青年报》2004年一项调查显示，当时我国中学生中25%的男生有意加入帮派，4%的女生也有意加入感兴趣的“组织”。

而对于那些被帮派欺负的人来说，反抗的方式往往不是报警或者告诉家长，而是抱团成立自己的帮派。

2000年9月，就在云南“跨世集团”被瓦解不久后，四川泸州的5个年轻人成立了“新龙会”，这5个人里有辍学打工的，也有还在上学的。根据起诉书的内容，他们的帮会宗旨是：“对抗‘飞鹰帮’，兴办茶馆、酒店，让弟兄们过得更好。”

根据泸州公安局的说法，“短短3个月时间，新龙会便发展成了有97名成员‘带有黑社会萌芽性质’的团伙，而其中绝大部分是在校的初、高中学生，他们中年龄最小的只有14岁”。“帮主”谢藤军解释说，“他们全部都是自愿的。当他们被欺负时，我们替他们一说话，他们就听我们的了。”

“全部自愿”未必是实话，毕竟“新龙会”自己也干了不少违法的事情，比如打架斗殴还有盗窃。当时为了增加“财政收入”，“新龙会”经商议，批准因多次偷盗而劳教过的邱某某“入会”，设“神偷堂”，由邱出任堂主，主要任务是负责偷东西，筹集帮会资金。

偷完东西之后，这伙人还会留下一个纸条，上面写着硕大的两个字：债主，不知道是不是在模仿楚留香。

但是，确实有相当一部分学生是自愿加入的。有些学生表示，学校里打架斗殴比较多，学生们组织起来对抗很常见，很多梁子是在学校里结下的，但往往需要在校外解决，没有靠山就只有挨打的份了。而另外一些学生加入“新龙会”的缘由就更简单了：“参加‘新龙会’当时在学生中是一件很威风的事情。”

用当地男中学生的话来说，镇子上没有什么娱乐，只能在录像厅看录像，当时中国录像厅里最火的电影，永远少不了《古惑仔》。

很显然，跟“跨世集团”比起来，“新龙会”的排面就要小的多了，除了打架斗殴，他们干的最多的就是偷鸡、偷牛、偷供销社的铝合金窗户……但是代入到中学生的身份，面对这些团伙的时候恐怕都要打个哆嗦。

实际上，还有很多帮派和团伙，虽然没有“跨世集团”这么嚣张，但一不小心就会闹出大问题。

广西桂林一个叫“同心党”的帮派，派入伙的3个人跟着成员去“练胆”，13个人截住了2个放学的学生，其中1名学生被帮派成员一刀捅死。为了“练胆”捅死一个人，放到现在恐怕微博都要瘫痪了。

用当时公安部部长助理朱恩涛的话说，“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全国犯罪的表现形式总体上朝着团伙化发展，并出现了一些带有黑社会性质的犯罪团伙，有的甚至全部由未成年人组成。其组织严密，内有帮规，成为未来黑社会骨干的预备班”。

跟95后、00后相比，80后和90后的成长环境确实要“蛮荒”得多。

3

事实上，混混和“大哥”的逐渐减少跟整个社会环境密不可分。

从70后到80后再到90后，中国青少年的犯罪比例在逐渐降低。70后青少年犯罪占全国犯罪的比例为50%到80%之间，而80后这个比例下降到了30%到50%之间，到了90后这个比例又进一步下降。

而校园内外的这些帮派和混混的位置，正好是真正的社会与学校之间的微妙地带，自然也会受到更大范围环境的影响。

在70后成长时期，中国正在经历改革开放之后的剧烈变化，不只是青少年，整个社会的犯罪问题都出现了增长与恶化，不仅出现了村落结伙犯罪、亲友团伙犯罪，各地的车匪路霸也非常泛滥，各种黑社会势力也不断出现。这些团伙犯罪给当时的年轻人造成了很大影响，甚至直接拉拢、吸收他们为自己干活。

而到了80后开始长大的时候，这些团伙犯罪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控制，所以情况相比以前要好很多。但是，这时候大量国外和中国港台地区的影像、音像制品开始进入内地，这里面就包括《古惑仔》之类的电影。这些电影在现在看来似乎没什么，但是在当时缺乏娱乐内容的环境中，绝对算得上冲击力巨大。

至于说90后，相信没有多少人会在生活中接触到有组织犯罪，或者立志要成为陈浩南这样的拉风人物。

但是减少并不意味着消失。

2019年3月29日，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北部的巴林左旗，当地警方以涉嫌聚众斗殴为由带走了王岭等3人。10天前，王岭跟另一名大哥为了争夺在当地中学“立棍”，各自带着一群小弟多次在网吧和空地约架。

谁能够“立棍”，谁就能当“老大”，“学校里‘立棍’的人，学生们都怕，不会被欺负，说话好使”。至于实际操作，就是让“社会大哥”转发自己“想要立棍”的“QQ说说”。一些人“立棍”的方式更直接，给学校原有的“总棍”一些钱，对方如果收下，自己便可在所在年级成立“分棍”。

一个“总棍”的实力范围有好几个中学，而每个中学各有一个“大棍”，各个“大棍”又在不同年级招收“中棍”来管理。

但警方更关注的显然是另外的事情。赤峰市检察院指控，王岭等19名被告人在2017年8月至2019年5月期间，实施强奸犯罪45起。其中，王岭被指强奸29名女性，其中有28人尚未成年，更有10人未满14周岁。

这一次仙居县职业中学的事件，只希望跟这些乱七八糟的帮派和大哥没有什么关系，毕竟，以前年轻人感受过的恐惧没必要让现在的孩子再感受一遍。

而对于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回过头来看当年在学校中叱咤风云的所谓“大哥”们，会发现，除了一小撮犯了大事的人以外，大部分只不过是强装大尾巴狼耀武扬威的混子罢了。

参考资料：

赵冰瑶：70后、80后、90后青少年越轨行为的比较研究

杜立：少年帮派组织及其对策思考

三联生活周刊：四川泸州严惩的“新龙会”是不是少年黑帮

重庆商报：歃血为盟 称霸校园：一个中学生黑帮的覆灭

澎湃新闻：赤峰剿灭一恶势力团伙：平均年龄17岁，被控两年犯下45起强奸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