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资讯 > 社会 > 正文
天天滚动:“听说这本书很黄?有多黄啊?”
2023-03-14 05:25:36 来源: 张佳玮

我第一本看到脸红心跳的书,是《封神演义》。土行孙和邓蝉玉洞房那段。我想:古人写书,真黄!

小学三年级,《书剑恩仇录》,陈家洛看见香香公主洗澡。啊太过分了,真想捂眼睛!


(资料图)

《雪山飞狐》,胡斐和没怎么穿衣服的苗若兰在床上躺着,没眼看啊没眼看!

《天龙八部》,梦郎梦姑,这这这,怎么突如其来,就过来一个裸女?他们都抱在一起干啥?

《神雕侠侣》,杨过给陆无双接肋骨,盯着人家胸部呆看。公孙绿萼给父亲脱衣验明自己没偷东西。杨过居然还看呆了……

读古龙。

《陆小凤传奇》,陆小凤半夜里被脱了衣服的上官雪儿摸到床上。我想:古龙笔下的女人,真擅长脱衣服。

《多情剑客无情剑》,林仙儿初见李寻欢,三两下就自己脱光了。我想:古龙笔下的女人是不是都得脱光?

《幽灵山庄》,叶雪和陆小凤刚认识,欻欻又脱一干净。我想:得!

有些东西,当时没懂。

我读《天龙八部》时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白世镜跟马夫人调情,“你身上有些东西,比月亮更白更圆”。我没明白:那是啥意思呀?

《红与黑》和《包法利夫人》,也是:这没什么呀,干嘛要被禁呢?

川端康成《雪国》,我小时候读到最后都莫名:主角和驹子,到底有没有一腿呢?

《生命不可承受之轻》,特雷莎去找外遇那段,裸体去洗手间什么的,我也是看得莫名其妙。

《三剑客》,我很多年后才发现:达达尼昂其实是跟米莱蒂睡过了的。但当时读不懂啊,以为他们俩就躺床上,聊了一晚上的天。

王小波《黄金时代》,当时大家都目为黄书,我看了觉得问题不大。他只是写得直白,还很美,但不太会让人看到性起。

读《红楼梦》,说贾宝玉和秦钟如何亲昵,也就过去了。

后来《鹿鼎记》后记,金庸说贾宝玉,“既有秦钟,又有蒋玉菡”。我愣了:原来他俩不是普通好朋友啊?

《围城》里,方鸿渐的两个弟媳妇,误会孙柔嘉和方鸿渐是奉子成婚,讨论孙柔嘉照片里的身材是否显肚子了云云。

我小时候,根本没明白,还在想:这妯娌俩对大嫂的身材,关心成这样?

当然,那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方鸿渐在船上,闻见鲍小姐的爽身粉,会那么高兴。

《倚天屠龙记》,我是小学五年级看的,张无忌挠赵敏的脚,当时只觉得好玩:成年人还玩挠痒呢!

后来年纪略长,重读张无忌刺激赵敏,这句子:

张无忌忍心不理,继续施为。赵敏一颗心几乎从胸腔中跳了出来,连周身毛发也痒得似要根根脱落,骂道:“臭小子……贼……小子,总有一天,我……我将你千刀……千刀万剐……好啦,好啦,饶……饶了我罢……张……张公子……张教……教主……呜呜……呜呜……”张无忌道:“你放不放我?”赵敏哭道:“我……放……快……停手……”

嗯,真是浮想联翩……

初次读来冲击力最强的,是大江健三郎的某几部。

当时听说他是1994年诺奖嘛,特意找来读,于是:

《性的人》,是我第一次知道日本还有地铁痴汉这勾当。

《我们的时代》一开始,就是南和妓女在亲热。

《个人的体验》,男主角去找旧情人,缓解儿子畸形的痛苦。

经过大江健三郎后,其他名著作者所谓禁书,都刺激不了我了。

《洛丽塔》,其中有色欲描写的其实挺少,很平淡地看过去了。

《金瓶梅》,就那样吧,我看这书到后来,简直为了找吃的:卤猪头、猪肉打卤面、衣梅、金华酒、盒子菜、馄饨头脑汤、姜醋腌螃蟹……

个人所见,李碧华的《潘金莲之前世今生》,写类似场面,还比《金瓶梅》妖艳动人些。

《南回归线》和《北回归线》,看了觉得“还行”,也没有生理冲动,“文字很有激情啊”,过去了。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长在我们那个城市的郊区。他跟我说,他读卧龙生《金剑雕翎》,觉得这书太黄了。

我想:那书我读过啊,哪儿黄了?

后来他带了一本给我。我一看,愣了。

封面倒是《金剑雕翎》,内容也大致相仿,但在某些段落,会突如其来,插入一段嗯嗯啊啊的描写——原书里是没有的!

一翻这书,没有印厂,没有版权号。

后来知道了,是本地乡下厂子盗印的。

大概在各类犄角旮旯的武侠书里,插几段这种描写,郊区乡下喜闻乐见。

跟一位前辈聊起来,他觉得这很正常,而且功德无量。

“这种书,我们也有!你不知道,我们乡下人无聊,只好看看这个。我儿子结婚时,不知道该怎么洞房,我就给他一册这个书放在新房里,第二年就生儿子了!”

我另一位朋友承认过,他初次读《挪威的森林》,不是冲着村上春树的大名,而是,“据说那书黄得很”。当然,阴差阳错,从此也成了村上春树的拥趸,也算歪打正着。

反过来想,也不错:

大多数人读书,并不认作者,而是冲话题去的。“这本书得了诺奖”、“这本书很有争议”,去了。纳博科夫当年《洛丽塔》初出版时,饱受争议,如果不是英国小说家格雷厄姆·格林帮腔,这本书在评论界可能就要糟糕。

但反过来,这本书的畅销,也让纳博科夫终于有钱有底气,不用看康奈尔等大学的脸色,写东西去了。

世上路途千万,但如果能通向好的结果,也不坏。

信佛的朋友跟我说过,真法不能以语言形容。佛祖打那么多譬喻,也是为了方便大家理解,通向那条路罢了。

如果因为误会,最后能读到几本好书,也不错。

《倚天屠龙记》里,张无忌离开冰火岛前,谢逊曾逼迫他背下许多武功要诀,还说“虽然你现在不懂,但先记着,将来总会懂的”。

周伯通让郭靖背《九阴真经》,不管有用没用,先背着再说。

阅读与游历,其实也不为都记下来,只是留个印象,在心里生根。日后触景生情,总会懂的。

至于许多东西,也不必求一次性就懂。没到那个时候呢。

好东西,早看了总比晚看了好。反正以后,慢慢也就懂了。

不是我们少年时的环境格外纯真,如今不纯真了:

其实世界一直不那么纯真,只是少时被打扫得,格外纯真罢了。

如上所述,我小时候初读大江健三郎时,记住了一个细节:

《我们的时代》一开篇,主角南靖男和一个妓女亲热,小说里提供了一个法子:

说想要延迟高潮,可以一边做爱,一边分心想想哲学。

我初看这句话时,根本不明白这是啥玩意。

要许多年后,才明白大江健三郎除了能得诺贝尔文学奖,也很有生活啊。

这种好知识,早知道了,也挺好——虽然要晚些才领会,但毕竟是好知识啊。

上面这段,以前发过。

挑今天重发这段,是因为大江健三郎去世了。

话说,我小时候真是带着“听说他写的很黄,怎么个黄法”的好奇心,去读了《性的人》、《我们的时代》。

至于意识到了他的小说,如何描述了战后日本年轻人的心态,是后来的事了。

话说,大江健三郎的小说,大概可以1965年左右为界。

此前,《性的人》、《我们的时代》,多少有点愤怒青年对抗时代的劲头。

1959年,《我们的时代》,主角是兄弟俩人:哥哥南靖男有个妓女情妇,已经绝望,不相信理想友谊之类的词,自恨生不逢时,只想离开日本。

弟弟滋则跟三个人在“不幸的年轻人”这个乐队里,企图各种搞事情:为了证明自己够胆,为了找乐子,做了一大堆极端的破事。

后续的命运不剧透了,反正:

弟弟是个积极破坏者,但关键时刻面对了自己没那么坚强的内心;哥哥是临结尾勇敢了一下,让当时的他觉得自己还怪不错的,但最后继续苟且着。

1963年,《性的人》主角只有一个:J。这人一直想通过点出格的事,比如做地铁痴汉,还渴望着被逮,以求找到自我,但屡屡失败:还遇到被人反客为主的剧情。

小说结尾他已经接受了长辈的帮扶,要当个现实生活里的体面人了,却跑去做了最后一次痴汉,被逮了。

也是那年,大江健三郎的残疾儿大江光出生。

一年后《个人的体验》出版,主角鸟有了个残疾儿,难以面对,去跟旧情人火见子搞在一起;挣扎了一整本书,最后决定继续承担起责任,带这孩子。

——这算大江健三郎的自传吧?

又三年后,就出了《万延元年的足球队》。这小说野心大得多,主角还是一对兄弟:

沉默孤僻的哥哥,孩子有残疾。

热血少年斗性十足的弟弟。

哥俩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村里,组织足球队,来对抗“超市天皇”——一个把外部世界现代化产物带进村里的人。

结合1960年代的日本,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妙在小说慢慢揭露了一点:

弟弟看着热血慷慨积极奋战,却一直试图将日常生活戏剧化;他一边搞事情,一边为自己的暴力欲望自我辩护;小说结尾,他“经历了骗子般的冒险”,

哥哥也曾对虽然迟疑于,“难道我只能在模糊不定、颓唐消沉的岁月里这样苟活下去了吗?难道我就无法放弃这一切,逃到更加轻松的黑暗中了吗?”最后,还是决定坚强地面对现实,回到日常生活。

大概《性的人》的主角,《我们的时代》、《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的两个弟弟,都是不断试图强行突破现有生活的行动派,现实生活中的边缘人。

《我们的时代》、《万延元年的足球队》的两个哥哥,都是现实派:他们都明白自己相对的软弱,明白喧嚣的戏剧性举动背后的虚无,选择面对日常。

这两种姿态的碰撞与消长,这就是1960年代的大江健三郎。

最后,说个老段子吧——这段子真伪莫辨,但我觉得,像是其中主角做得出的事。

大江一直很喜欢萨特,作品内外都显出来。

1960年代他去法国,正赶上萨特带队散步。

大江跟萨特进咖啡馆,表达了仰慕之情,说咱们聊聊文学。

萨特手一挥,说去他的文学,我现在只聊社会学!

关键词:
责任编辑:zN_1454